厲淮攥著那半張染血的、破碎的信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蘇林那句沙啞破碎的“這是我初戀寫的情書”,像一道驚雷,反復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心臟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陌生的、尖銳的鈍痛。
窗外的臺風依舊在瘋狂肆虐,雨水裹挾著細小的玻璃碎片,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辦公室內殘存的家具和兩人身上。厲淮的工裝早已濕透,緊貼在皮膚上,寒意刺骨,卻遠不及心底那股翻涌的、荒謬絕倫的冰冷。
初戀?情書?蘇林?
他當年那個沉默寡言、在信紙上卻異常溫柔細膩的筆友“小林”?那個他以為和他一樣,被困在小地方、仰望同一片星空的孤獨少年?竟然是眼前這個站在行業金字塔頂端、用“社會責任”大棒敲打他的蘇氏掌舵人蘇林?!
這怎么可能?!
厲淮猛地抬起頭,雨水順著額發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但他死死盯著幾步之外的蘇林,聲音因為震驚和某種被愚弄的憤怒而扭曲:“初戀?蘇林,你他媽在開什么玩笑?!那個‘小林’……那個寫信的‘小林’……”他無法連貫地說下去,只覺得喉嚨被什么東西堵住,又澀又痛。
蘇林的狀態比他更糟。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早已狼狽不堪,雨水順著發梢、下頜不斷滴落。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偂著,像是被抽走了脊柱。那雙總是深不見底、透著掌控一切冷靜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擊穿的、赤裸裸的痛苦和茫然。他不再看厲淮手中的信紙碎片,視線空洞地落在地毯上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四處散落的文件上,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支點。
“玩笑?”蘇林的聲音低得幾乎被風雨吞沒,帶著一種自嘲的、濃重的疲憊,“我也希望是玩笑。厲淮……或者,我該叫你‘淮’?”他抬起頭,目光終于聚焦在厲淮臉上,那眼神復雜得令人心悸——有被背叛的痛楚,有長久等待落空的怨懟,還有一種跨越了漫長時光、猝不及防重逢的震撼。“整整十年。我找了整整十年!當年約定的日子,我在海城的火車站,從清晨等到深夜,等到最后一班火車進站又離開……你人呢?你在哪里?!”
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壓抑了十年的委屈、憤怒和絕望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所有的冷靜自持。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雨水混著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么,滑過緊繃的下頜線。
厲淮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翻倒的辦公椅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你……你在海城等我?”他喃喃道,臉色在閃電劃過的慘白光芒下,瞬間褪盡血色。少年時那段拼命攢錢、滿心憧憬著去看海的記憶碎片,被蘇林的話狠狠撕開,露出底下鮮血淋漓的、被他刻意遺忘的真相一角。
“不然呢?”蘇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嘲諷,一步步逼近,無視地上的玻璃碎片,每一步都踩在厲淮混亂的心跳上,“信里寫得清清楚楚!你說月考獎金一發就去買票!說帶撲克牌!說很快就能一起去看會發光的海!我他媽信了!我像個傻子一樣信了!結果呢?厲淮!你告訴我結果呢?!為什么消失?!為什么一個字都沒有?!為什么讓我像個笑話一樣在海城空等?!”
每一個“為什么”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厲淮的神經上。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解釋,想說“我沒有!”,但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一股巨大的、遲來了十年的恐慌和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看著蘇林那雙被痛苦和憤怒燒紅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當年那個看似單方面終結的約定,對另一個人而言,是一場多么漫長而殘酷的凌遲。
“我……”厲淮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
就在這時,“啪!”一聲輕響,辦公室內最后一點應急電源的微弱光芒徹底熄滅。整個空間陷入一片絕對的黑暗,只有窗外城市在風雨中扭曲的霓虹光影,透過破碎的窗戶,在滿地的狼藉和兩個濕透的男人身上投下詭異變幻的光斑。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風雨的咆哮,玻璃碎片的滾動聲,還有彼此沉重而混亂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內交織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