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蘇氏大樓的。

臺風依舊在嘶吼，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身上，冰冷刺骨，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灼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他避開主干道，專挑幽暗的小巷穿行，濕透的工裝緊貼著皮膚，每一步都留下冰冷的水漬。手腕上的傷口被雨水反復沖刷，傳來陣陣刺痛，但他毫無所覺。腦子里反復回放的，是蘇林最后那句冰冷疏離的“好走不送”，是他背過身去時那孤寂而疲憊的背影，是那張被自己親手撕毀、浸染了血污的信紙……還有蘇林那句撕裂靈魂的質問：“你他媽有沒有心？！”

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他猛地打了個寒顫，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巷口昏暗的路燈下，他扶著濕漉漉的墻壁，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身體深處傳來一陣陣虛脫般的寒意，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手機在濕透的口袋里瘋狂震動。是助理陳朗，鍥而不舍。

厲淮喘息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什么，顫抖著掏出那個濕漉漉、不斷嗡鳴的金屬塊。屏幕碎裂了，但還在頑強地亮著，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陳朗的未接來電和消息。

“厲總！您在哪？！峰會出事了，網上全是您和蘇林對峙的視頻！”

“厲總！公司電話被打爆了！媒體都在門口堵著！”

“厲總！磐石公測服務器被惡意攻擊流量沖垮了！技術部快頂不住了！！”

“厲總！回話啊！您到底在哪？！安全嗎？！”

最后一條消息，時間顯示在五分鐘前，字里行間透著極致的焦慮：“厲總！蘇氏剛發了一封措辭嚴厲的律師函！指控我們商業間諜！竊取他們核心項目‘磐石之心’的機密！還附了……附了您深夜出現在蘇氏大樓附近的模糊監控截圖！天要塌了！！！”

“磐石之心”！

這四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厲淮被混亂情緒占據的大腦，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他猛地站直身體，背脊繃緊如弓弦，眼底因疲憊和痛苦而彌漫的血色迅速被一種冰冷的、屬于獵食者的銳利所取代。手腕傷口的刺痛，蘇林控訴的眼神，少年信箋的碎片……這一切帶來的巨大情緒漩渦，被這突如其來的、更致命的危機暫時凍結、壓下。

蘇林！好一個蘇林！

前腳在風雨狼藉的辦公室里放他離開，后腳就毫不留情地把“商業間諜”的罪名扣在了他頭上！那所謂的“到此為止”，原來只是他蘇林單方面結束一場私人鬧劇的宣言，而真正的商戰絞殺，才剛剛開始！那封律師函和模糊的監控截圖，就是射向“磐石科技”心臟的第一支毒箭！蘇林在用最殘酷的方式告訴他：私人舊怨歸私人舊怨，商場上的你死我活，絕不會因此有半分手軟！

一股混雜著被愚弄的憤怒和棋差一著的冰冷的戰意，瞬間取代了所有的頹唐。厲淮深吸一口混雜著雨水腥氣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身體的顫抖。他迅速撥通了陳朗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陳朗嘶啞焦急的聲音立刻炸響在耳邊：“厲總？！是您嗎？！您怎么樣？受傷沒？現在在哪？安全嗎？！”

“死不了。”厲淮的聲音嘶啞冰冷，帶著一種強行凝聚起來的、金屬般的硬度，“通知所有核心成員，三十分鐘后，線上緊急會議。我不管他們是在被窩里還是在馬桶上，三十分鐘后，我要看到所有人上線！”

“是！厲總！”陳朗聽到他聲音里的冷靜（或者說冷酷），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聲音也穩了一些，“那媒體和蘇氏的律師函……”

“律師函？”厲淮冷笑一聲，雨水順著他鋒利的下頜線滴落，“當擦屁股紙都嫌硬。讓法務部按程序回應，咬死對方誣告，沒有實質證據。媒體那邊，一個字都別多說，特別是關于我今晚行蹤的！放出風去，磐石公測服務器遭受大規模、有組織的惡意攻擊，我們正在全力排查，稍后會公布攻擊源分析報告，保留追究一切法律責任的權利！把水攪渾！”

“明白！”陳朗立刻應道。

“還有，”厲淮的目光穿過雨幕，望向蘇氏集團大樓的方向，那棟在風雨中依舊巍然聳立的龐然大物，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敵意，“給我挖！動用一切資源！蘇林的‘磐石之心’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我們所有的動作，他都能未卜先知？這個項目，就是他的心臟！給我找到它的命門！”

“是！厲總！”

掛斷電話，厲淮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胸膛劇烈起伏。身體的疲憊和手腕的疼痛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但眼神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臺風夜撕裂的舊傷疤還在流血，但蘇林遞過來的這把名為“磐石之心”的刀，卻讓他重新握緊了戰斗的武器。

私人恩怨的戰場一片狼藉，硝煙未散。而更廣闊的、屬于資本與技術的修羅場上，新的號角已經吹響。厲淮抹去臉上的雨水，挺直脊背，像一柄被重新淬火、傷痕累累卻鋒芒更盛的利刃，大步走進了更深的雨夜之中。他要去召集他的軍隊，迎戰那個剛剛在私人情感上給予他致命一擊、又在商業戰場上對他亮出獠牙的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