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的指尖勾連,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蘇林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他死死盯著厲淮緊閉的眼瞼下那滴幾乎看不見的濕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將他撕裂。
“醫生!醫生!”蘇林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嘶啞地呼喚。
主治醫生和護士迅速進來,一番檢查后,醫生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蘇先生,厲先生的生命體征依舊非常危險,剛才的肢體反應……可能是無意識的神經反射,也可能是……某種微弱的意識活動跡象。但這并不意味著好轉。他目前的狀態,就像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任何一點并發癥都可能……”
“他聽見了!”蘇林打斷醫生的話,眼神銳利得駭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他聽見我說話了!他回應我了!”他緊緊握著厲淮那只剛剛動過的手指,仿佛那是連接著生命唯一的纜繩。
醫生看著蘇林眼中近乎偏執的光芒,嘆了口氣:“我們會密切監測,用最好的藥物和設備維持他的生命體征,但……最終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和身體的恢復能力。蘇先生,您也需要休息,您的傷勢……”
“我就在這里。”蘇林的聲音斬釘截鐵,目光重新落回厲淮毫無血色的臉上,語氣低沉下來,“哪里也不去。”
醫生無奈,只得囑咐護士加強監護,退了出去。
蘇林重新在輪椅上坐下,后背的劇痛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微小希望壓制了下去。他依舊握著厲淮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對方冰冷的指節,仿佛要通過這種觸碰傳遞某種力量。
“你聽到了,對不對?”他低聲說著,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我知道你累了……很累很累……但別睡……再堅持一下……我們還沒去看海……我答應你的……這次一定做到……”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蘇林的目光貪婪地描摹著厲淮的輪廓,仿佛要將這張臉刻進靈魂深處。十年恨意筑起的高墻轟然倒塌后,露出的是一片狼藉的廢墟和遲來的、洶涌到幾乎將他淹沒的……某種他不敢深想,卻又無法否認的情感。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一股無形的、沉凝的壓力瞬間彌漫開來,讓溫暖的病房溫度驟降。
陳默站在門口,臉色有些發白,欲言又止。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手工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冷峻,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古井,深不見底,帶著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壓迫感。正是蘇氏控股真正的定海神針,蘇林的父親——蘇振山。
他的目光先是在病房內掃視一圈,掠過那些冰冷的儀器,最后定格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厲淮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古井無波。最后,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輪椅上的蘇林身上。
“父親。”蘇林抬起頭,迎上蘇振山的目光,聲音平靜,但握著厲淮的手卻下意識地收緊了幾分。
蘇振山沒有說話,只是邁步走了進來。他的腳步很穩,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晰的叩擊聲,每一步都敲在人的心上。陳默連忙關上門,守在外面。
病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父子倆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無聲地對峙著。一個帶著審視和深沉的威壓,一個帶著疲憊、傷痛和一種前所未有的、毫不退讓的倔強。
“為了他,”蘇振山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千鈞之重,“你動用了蘇氏最高級別的‘影衛’,調動了警方高層,封鎖了整個海城港,甚至差點把命丟在爆炸里?”他的目光掃過蘇林后背厚厚的包扎,眼神更冷了幾分。
“他不能死。”蘇林的聲音同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救過我。”
“救你?”蘇振山嘴角扯出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嘲諷,“蘇林,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了?爆炸現場留下的那個‘灰燼之眼’,指向的是誰?十年前那個被終止的‘灰燼計劃’,核心負責人韓東,為什么會銷聲匿跡又突然出現?他為什么處心積慮,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磐石之心’的算法?”
他向前一步,強大的氣場迫近蘇林:“厲淮,他創立磐石科技的時間點,他核心技術的來源,他與韓東之間可能存在的、不為人知的聯系……這一切,你查清了嗎?你就敢斷言,他出現在你身邊,不是為了‘灰燼計劃’的延續?不是為了把你,把整個蘇氏,拖入更深的陷阱?!”
蘇振山的每一句話,都像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蘇林混亂的思緒里。韓東的瘋狂、灰燼計劃、厲淮的舊手機連接深藍數據庫、磐石之心算法的核心……這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疑點,此刻被父親赤裸裸地揭開,帶著冰冷的審視和懷疑。
“他沒有!”蘇林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激烈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提高,“他用自己的命阻止了算法傳輸!他在爆炸前傳遞了韓東就是縱火兇手的證據!他……”
“證據?”蘇振山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一張燒焦的舊報紙?一份用血寫的、語焉不詳的指控?這些能證明什么?證明他是清白的?還是證明……他可能也是被韓東利用的一顆棋子?甚至……是‘灰燼’選中的另一個‘鑰匙’?”
“鑰匙”兩個字,如同重錘砸在蘇林心上!韓東在視頻里癲狂的呼喊——“他可是‘灰燼計劃’最完美的觀察樣本,也是打開最終之門的‘鑰匙’!”——再次在腦中回響。
“父親,您到底想說什么?”蘇林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警惕。
蘇振山看著他,眼神深邃難測:“我想說的是,不要被情緒蒙蔽了雙眼,蘇林。仇恨會讓你失去判斷,愧疚同樣會。厲淮的生死,現在牽動著整個蘇氏,也牽動著那個瘋子韓東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勢力。在他醒來之前,在他能給出一個清晰的解釋之前……”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毫無知覺的厲淮,聲音冰冷而殘酷:
“他不僅是你的執念,更可能是一個隨時會引爆、將所有人拖入深淵的……‘灰燼’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