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刺進蘇林的耳膜,也扎進他剛剛因厲淮微弱反應而燃起一絲希望的心底。他看著父親蘇振山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他不是容器!”蘇林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激烈和不容置疑的維護,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突兀,甚至驚動了門外守著的陳默。他握著厲淮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要通過這動作傳遞某種庇護,“他是受害者!被韓東、被我們……被所有人傷害的受害者!”
蘇振山并未因兒子的激烈反應而動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如同在審視一件需要重新評估價值的器物。那股無形的、沉重的威壓并未散去,反而因為蘇林的對抗而變得更加凝實。
“情緒解決不了問題,蘇林?!碧K振山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韓東死了,但他的‘灰燼計劃’并未終結。那個勒索視頻里出現的第三方狙擊手是誰?誰在暗中幫助厲淮?又是誰最終引爆了平臺?‘磐石之心’的算法雖然未被完整竊取,但核心框架和部分關鍵模塊在傳輸中斷前已經被對方截獲了多少?這些未知的陰影,依舊籠罩在蘇氏頭頂。”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蘇林身上:“厲淮現在是唯一的線索,也是最大的風險。他昏迷不醒,所有秘密都鎖在他腦子里。我要求,在他脫離危險、能夠接受詢問之前,由蘇氏最高級別的安保團隊接管他的監護權。所有探視,包括你,必須經過嚴格審批和全程監控。”
接管監護權?全程監控?這無異于將厲淮徹底軟禁!
“不可能!”蘇林猛地從輪椅上撐起身體,后背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強行站穩,眼神銳利地迎視著父親,“他是磐石科技的創始人!不是蘇氏的囚犯!他的安全,由我負責!”
“你負責?”蘇振山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嘲諷,“你現在的狀態,能負責什么?負責把自己也搭進去?”他的目光掃過蘇林蒼白的臉和后背的繃帶,“蘇林,記住你的身份。你是蘇氏唯一的繼承人,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為了一個身份不明、動機不清、甚至可能威脅到整個集團的人,賭上一切,是愚蠢?!?/p>
父子倆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氣中激烈碰撞,無聲的硝煙彌漫。病房里,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厲淮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聲,仿佛成了這場權力與情感博弈的唯一背景音。
蘇林能感受到父親話語中冰冷的邏輯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的一部分,韓東背后的謎團、未知的第三方、算法的風險……都真實存在。但他更無法接受的是父親對厲淮那種毫無溫度的、如同對待危險物品般的冷酷態度。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僵持時刻,一個細微的變化,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滴……滴……滴……”
心電監護儀上,那原本微弱而平穩的曲線,突然出現了一個明顯的波動!緊接著,厲淮那只被蘇林緊握著的手,再次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這一次,幅度似乎比之前更大一些!
蘇林瞬間低頭!蘇振山的目光也立刻被吸引過去!
只見病床上,厲淮緊蹙的眉頭似乎更加痛苦地擰在了一起,蒼白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發出聲音,卻只逸出一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流。氧氣面罩上瞬間蒙上了一層更濃的白霧!
“厲淮!”蘇林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所有的爭執都被拋到腦后,“醫生!快叫醫生!”
醫生和護士再次沖了進來。蘇振山眉頭緊鎖,退后一步,冷眼旁觀。
“病人有蘇醒跡象!但非常不穩定!腦電波異?;钴S!”醫生快速檢查,神情凝重,“可能是疼痛刺激,也可能是意識在掙扎……準備鎮靜劑!不能讓他過度掙扎引發內出血或顱內壓升高!”
護士迅速準備藥劑。
“不!等等!”蘇林猛地抓住醫生的手臂,眼神急切,“讓他說話!他好像要說什么!”
“蘇先生!他現在的情況非常危險!任何劇烈的情緒波動都可能致命!”醫生嚴肅地解釋。
就在這拉扯的瞬間,厲淮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眼睛竟然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眼神渙散、迷茫,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他無意識地轉動著眼球,似乎在尋找什么,最后,那渙散的目光,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聚焦在了蘇林的臉上。
他的嘴唇再次劇烈地翕動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破碎不堪的氣音,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吐出某個字眼。
蘇林立刻俯下身,將耳朵湊近他的唇邊,屏住了呼吸。
“……小……林……”極其微弱、模糊不清,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氣流,拂過蘇林的耳廓。
小林!
他叫他小林!
蘇林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沖垮了他的防線!他緊緊握住厲淮的手,聲音哽咽:“我在!厲淮!我在這里!小林在這里!”
厲淮似乎聽到了,渙散的瞳孔里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辨認的情緒。但緊接著,劇烈的痛苦再次攫住了他!他的身體猛地繃緊,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斷腕處的監測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血壓和心率瞬間飆升!
“快!鎮靜劑!推注!”醫生當機立斷!
冰冷的藥液迅速注入靜脈。厲淮緊繃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瞬間癱軟下去。那雙剛剛睜開一條縫的眼睛,在渙散和痛苦中,無力地、緩緩地……重新閉上了。心電監護儀上飆升的曲線,也在藥物的作用下,漸漸回落,重新變得微弱而平穩。
仿佛剛才那短暫而激烈的蘇醒,只是意識沉入更深黑暗前的一次徒勞掙扎。
蘇林頹然地跌坐在輪椅上,后背的劇痛和巨大的失落感讓他渾身脫力。他剛才離真相那么近!那么近!
蘇振山一直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當厲淮艱難吐出“小林”兩個字時,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捉摸的微瀾,但瞬間又恢復了深潭般的沉寂。
他看著失魂落魄的兒子,聲音依舊冰冷,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看來,他對你的執念,比對死亡的恐懼更深?!碧K振山淡淡地開口,“這或許……是好事,也是壞事。在他能給出清晰的答案之前,我的決定不變。”
他不再看蘇林,轉身走向門口,步伐沉穩:“最高安保團隊一小時后抵達。你好自為之?!闭f完,他推開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
沉重的病房門緩緩合攏,將蘇振山帶來的巨大壓力暫時隔絕在外。病房里只剩下儀器的滴答聲和一片死寂。蘇林呆坐在輪椅上,看著病床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厲淮,剛才那聲微弱的“小林”如同魔咒般在耳邊縈繞。
父親冷酷的警告和厲淮痛苦掙扎的畫面在腦中瘋狂交織。
容器?鑰匙?還是……他弄丟了十年、終于找回卻可能再次失去的……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