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海葵”如一只狂暴巨獸肆虐而去,留下滿城狼藉作為它曾降臨過的印記。破碎的招牌鐵皮蜷曲在泥水中,行道樹被連根拔起,橫臥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斷枝殘葉堵塞著街巷,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泥土腥氣、海水的咸澀,以及一種萬物被強行撕裂后特有的、帶著鐵銹味的潮濕氣息。
蕭氏集團頂樓那片精心打理過的空中花園,此刻也未能幸免。名貴的蘭草被狂風揉搓得不成樣子,枝葉倒伏斷裂,泥水從碎裂的花盆邊緣滲出。蕭寒沉默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昂貴的定制西褲褲腳沾染了泥點,他正俯身清理著倒伏的植物,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專注。
手機在西裝內袋里震動了一下。他直起身,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是紫落發來的信息,簡單四個字:“平安到家?”后面跟著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月亮表情符號。
蕭寒指尖在冰涼的屏幕邊緣頓了頓,仿佛那四個字帶著某種溫熱的余燼,需要小心觸碰。他目光落在那個月亮表情上,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仁心醫院那間狹小的值班室,窗玻璃被狂風驟雨鞭打得噼啪作響,慘白的應急燈光下,紫落遞來那杯熱水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并非全然是醫生對病人的關切。那感覺如同被微弱的電流輕輕擊中,隱秘而短暫,卻足以穿透風暴的喧囂。
他刪掉剛打出的“已回公司”,重新輸入:“嗯。你呢?”手指懸在發送鍵上片刻,最終又添上兩個字,“還好?”按下發送,他將手機收回口袋,重新彎腰,指尖拂過一株被泥漿覆蓋的蝴蝶蘭脆弱的花瓣。泥土冰冷粘膩,心底卻悄然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如同廢墟縫隙里掙扎著探出頭的第一縷微光。臺風刮走了很多東西,但也吹散了某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無形屏障。
仁心醫院急診科走廊的空氣里,消毒水氣味濃得幾乎能凝固起來。高強度運轉了十幾個小時的搶救終于告一段落,紫落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脫力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全身。她摘下口罩,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驅散肺葉里那股揮之不去的、混合著血腥和藥味的滯重感。白大褂口袋里手機輕輕一震。
她摸出手機,屏幕的光在疲憊的視網膜上顯得有些刺眼。是蕭寒的回復:“嗯。你呢?還好?”
緊繃的神經末端仿佛被這簡短的問詢溫柔地撫平了一下。她指尖在屏幕上懸停,最終只敲下一個字:“忙。”發送出去后,又覺得太過生硬。猶豫片刻,她點開一個系統自帶的小圖標——一顆小小的、黃色的星星,帶著點笨拙的暖意,綴在那個“忙”字后面。她盯著那個星星看了兩秒,才鎖上屏幕,重新戴上口罩,轉身推開下一扇病房的門。那點細微的暖意,支撐著她再次投入那片充斥著病痛呻吟的白色戰場。
幾日后,城市從創傷中艱難地喘過氣來。斷裂的樹枝被清理,扭曲的招牌被卸下,陽光終于刺破厚重的云層,將濕漉漉的地面曬得微微蒸騰起水汽。
蕭氏集團大樓的會議室內,氣氛卻并未因天氣轉晴而輕松。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正在緩慢復蘇的城市景象,窗內,長條會議桌兩側坐滿了神色各異的高管。投影幕布上,一組觸目驚心的紅色柱狀圖無情地展示著臺風對集團多個在建海濱項目的重創——工期延誤、設備損毀、材料浸水報廢,損失金額巨大。
財務總監的聲音干澀緊繃,如同砂紙摩擦:“……初步估算,直接經濟損失已超預期,后續工期延誤導致的間接損失和客戶索賠風險,還在進一步評估中。現金流壓力非常大,董事長。”
空氣凝重得幾乎要滴下水來。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隱晦,都聚焦在長桌盡頭那個沉默的男人身上。蕭寒靠在寬大的椅背里,雙手交疊放在深色胡桃木桌面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下頜線繃得很緊,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刺眼的紅色柱狀圖上,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風暴摧毀的不僅是城市的表面,更將他試圖重整旗鼓的計劃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會議室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沉重的壓力,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突然,一陣輕快的手機鈴聲突兀地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是蕭寒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機。屏幕上跳躍著一個名字:紫落。
幾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在如此凝重的財務會議上,總裁的私人電話響起,這本身就帶著某種不合時宜的信號。
蕭寒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冰涼的桌面上輕輕叩擊了一下,像是某種無意識的決斷。他沒有立刻去接,任由那鈴聲又固執地響了兩聲,才伸出手,動作干脆地將手機屏幕朝下,蓋在了桌面上。清脆的鈴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切斷。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聲音沉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將方才那瞬間的打斷徹底抹去:“繼續。我需要看到所有受損項目的具體修復方案和資金回流時間表,精確到天。”那蓋下的手機,像一個小小的休止符,暫時封存了電話那端可能傳遞的一切,也將他重新拉回到這個冰冷而沉重的現實漩渦中心。
會議冗長得令人麻木。當蕭寒終于推開沉重的會議室大門走出來時,走廊明亮的燈光讓他下意識地瞇了瞇眼。助理陳鋒立刻迎上前,低聲匯報了幾項緊急待批文件。蕭寒一邊快步走向總裁辦公室,一邊簡潔地給出指令,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辦公室厚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隔絕了外界的嘈雜。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扯松了領帶,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漸漸沉入暮色的城市,無數燈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巨大傷口上的微弱螢火。
口袋里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是紫落發來的信息,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角度也略顯奇怪,似乎是從高處俯拍的。畫面中心是那輛斯特拉95。它被架在維修架上,車身上沾著幾處明顯的泥點,后輪卸了下來,鏈條油污一片。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旁邊散落在地上的工具——一套嶄新的ParkTool組合扳手,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旁邊還有一瓶未拆封的鏈條油和一塊干凈的擦拭布。照片一角,露出了一小片熟悉的白色衣角,以及一只纖細的手,正拿著一個內六角扳手,笨拙地試圖對準車架上某個螺絲孔的位置。那只手,是屬于醫生的手,此刻卻沾染了黑色的油污。
蕭寒的目光在那片白色衣角和沾著油污的手上停留了許久。冰冷的數字和巨大的虧損壓力依舊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但看著照片里那輛被笨拙地、卻異常認真地照顧著的斯特拉95,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無聲地滲入了那片沉重的陰霾縫隙。他沒有回復,只是將手機緊緊握在掌心,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底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
周末清晨,城市尚在薄霧中未完全蘇醒。郊外的風語山訓練基地卻已是引擎低吼、人聲鼎沸。這里遠離市區,空氣里彌漫著濕潤泥土和橡膠輪胎摩擦柏油路面的獨特氣息。巨大的場地被精心劃分出不同功能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條依山勢盤旋而上的專業爬坡賽道,坡頂的終點線在晨光中如同一個遙遠的誘惑。
紫落一身清爽的運動裝束,推著她那輛白色的LivLangma,穿過嘈雜的人群。她今天輪休,特意趕早過來。目光掃過場地,很快便鎖定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蕭寒已經換好了緊身的騎行服,正彎腰仔細檢查著他的斯特拉95。深藍色的車架在晨光下流淌著冷冽的光澤,鏈條傳動系統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經過那晚“維修”后,似乎更添了幾分精神。他神情專注,手指靈巧地撥弄著變速器,調試剎車,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嚴謹。那套嶄新的ParkTool組合扳手就放在他腳邊的工具箱里。
紫落推車走近,車輪碾過細碎的石子,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蕭寒聞聲抬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微微頓了一下。臺風夜值班室里那短暫交錯的暖流,手機屏幕上那顆笨拙的小星星和那張沾著油污的修車照片,無聲地在這清晨的空氣中流淌而過。
“車……沒問題了?”紫落先開了口,目光落在那輛锃亮的斯特拉95上,語氣帶著點詢問,又似乎有點不易察覺的局促。
蕭寒站直身體,清晨的陽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他看著紫落,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平靜:“嗯。多虧了……醫生妙手。”他刻意在“醫生”兩個字上微微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幾乎難以捕捉的弧度。
一絲微紅悄然爬上紫落的耳根。她掩飾性地低頭擺弄了一下自己車把上的碼表,岔開話題:“聽說你最近在猛攻爬坡?這條賽道難度可不小,最大坡度據說有18%?”
“試試看。”蕭寒的回答依舊簡潔,目光卻已投向那條蜿蜒向上、隱沒在蔥郁山林間的坡道,眼神里是純粹而專注的挑戰欲。那點暖意被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賽道前的銳利鋒芒。
集合的哨音尖銳地劃破空氣。參加晨訓的車手們紛紛跨上坐騎,如同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蕭寒長腿一抬,利落地跨上斯特拉95,俯身,雙手握緊彎把,身體形成一道流暢而充滿力量感的破風線條。紫落也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呼吸,在他側后方不遠的位置踩動了踏板。車輪滾動,卷起細微的塵埃,一場無聲的較量在晨光中拉開了序幕。
最初的一段緩坡,車手們還保持著相對緊密的集團,車輪咬合著車輪,呼吸聲此起彼伏。紫落緊跟在集團中后部,目光始終鎖住前方那個深藍色的身影。蕭寒的騎行姿態穩定得如同磐石,每一次踩踏都帶著一種精確計算的節奏感,在起伏的集團中,他的位置如同航標般恒定。
坡度開始無情地增加。腳下的柏油路面仿佛擁有了黏性,每一次蹬踏都需要付出成倍的力氣。沉重的呼吸聲在隊伍里蔓延開來,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扯。集團開始被拉扯、變形。有人掉速,有人咬牙硬頂,緊密的陣型像被揉皺的紙張,漸漸撕裂出縫隙。
紫落感到雙腿的乳酸在快速堆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酸脹。她盯著前方,看到蕭寒依舊保持著穩定的踏頻和節奏,那深藍色的身影如同一條逆流而上的魚,開始悄然地、堅定地脫離逐漸變得稀薄的集團尾部。他并未陡然發力沖刺,而是以一種持續、穩定、近乎冷酷的效率,一點點地蠶食著坡度,向上推進。風阻似乎對他失去了作用,沉重的引力仿佛也在他精準的踩踏下被巧妙地化解。
終于,賽程進入了最殘酷的“絕望坡”段。超過15%的坡度猙獰地橫亙在眼前,如同一堵傾斜的高墻。僅剩的幾位車手也到了極限,身體劇烈地左右搖擺,搖車(站立踩踏)的動作變得沉重而扭曲,每一次將身體重量壓向踏板都伴隨著痛苦的悶哼。汗水浸透了他們的騎行服,在脊背上畫出深色的地圖。
就在這時,一直保持坐姿的蕭寒動了!
他猛地雙手發力,將身體從坐墊上拉起!腰背瞬間弓起一道充滿原始爆發力的弧線,如同蓄滿力量的強弓!深藍色的斯特拉95在他身下仿佛擁有了生命,隨著他身體的擺動,劇烈而精準地左右搖動。他不再滿足于穩定的踩踏,而是開始發力搖車!
每一次身體的擺動都帶動著全身的力量向下猛蹬!鏈條在巨大的拉力下繃緊,發出細微而令人心悸的“錚錚”聲!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一種掙脫一切束縛的野性力量!汗水從他繃緊的下頜甩落,在陽光下劃出晶亮的弧線。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而短促,如同猛獸的低吼,但這吼聲里充滿了壓倒性的力量和速度!
他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近乎狂暴的姿態,瞬間撕破了前方艱難維持的陣線!那幾個還在苦苦支撐的車手,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那深藍色的風暴裹挾著超越!那不是一個技巧性的超越,而是一種純粹力量與意志的碾壓!他的身影在陡峭的坡道上急劇地縮小,速度快得讓人懷疑重力是否在他身上失效了。
紫落早已被遠遠甩開,她停在陡坡中段,雙手撐著車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地喘著氣,汗水順著額角不斷流下。她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在陡坡盡頭不斷變小的深藍色身影。那不是她熟悉的蕭寒——那個沉穩冷靜、掌控龐大商業帝國的男人。此刻的他,更像一頭被釋放出囚籠的猛獸,在屬于他的山野間盡情釋放著壓抑已久的、純粹而野性的力量!那力量讓她感到陌生,更讓她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她看著那身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過山頂那條象征極限的終點線,最終消失在坡頂的樹影之后。周圍只剩下其他車手粗重如牛的喘息聲,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坡頂的終點線旁,一個穿著印有“疾風車隊”標志運動外套的中年男人,一直舉著手中的專業測速儀。當蕭寒那深藍色的身影如同炮彈般沖過終點線時,他猛地低頭看向屏幕,眉頭瞬間擰緊,眼神里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趙教練,怎么樣?”旁邊一個年輕的助理湊過來問。
趙志偉沒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測速儀的觸摸屏上快速滑動,調出詳細數據圖表。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條陡然飆升、遠超其他所有記錄的功率曲線和速度曲線,仿佛要把它刻進眼睛里。半晌,他才抬起頭,望向蕭寒消失的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剛才那個……深藍色斯特拉的車手,立刻!給我找到他!所有資料!馬上!”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獵人發現稀世珍寶般的狂熱和不容置疑。蕭寒那短暫而狂暴的爆發,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漣漪瞬間擴散開來。
山頂平臺,風掠過汗濕的皮膚,帶來一陣涼意。蕭寒跨在斯特拉95上,胸膛仍在劇烈起伏,汗水沿著下頜線不斷滴落在車架的上管,洇開深色的斑點。剛才那近乎燃燒生命的沖刺,將積壓多日的沉重壓力短暫地撕開了一道口子,一種久違的、純粹的暢快感沖刷著四肢百骸,雖然代價是肺葉灼痛,雙腿肌肉突突地跳著酸脹的抗議。
他摘下騎行眼鏡,用臂彎隨意地擦了把臉上的汗,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山下蜿蜒的坡道。遠遠地,看到紫落那抹白色的身影正奮力地向上騎來,速度不快,卻帶著一股不服輸的韌勁。他嘴角無意識地向上牽動了一下,索性翻身下車,將車支在一邊,走到平臺邊緣,倚著欄桿,靜靜地看著她一點點靠近。
紫落終于騎上平臺,臉頰通紅,額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她幾乎是踉蹌著停下車,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氣,一時說不出話。
“還行?”蕭寒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低沉中帶著一絲運動后特有的沙啞。
紫落抬起頭,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還殘留著剛才目睹他驚人爆發力時的震撼,混合著此刻自己力竭的狼狽,語氣帶著點喘息未定的嗔怪:“你管……這叫‘試試看’?蕭總,你這是要把職業隊的臉……摁在地上摩擦啊!”她緩了口氣,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底深處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剛才那個搖車……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你沖線的時候,趙志偉教練,”她朝坡下終點區那個穿著疾風車隊外套的身影努了努嘴,“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蕭寒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說:“只是爬個坡。”他轉身從旁邊的補給點拿起一瓶功能飲料,擰開,遞給她。
紫落接過,冰涼的瓶身讓她舒服地喟嘆一聲,仰頭灌了幾口。她看著蕭寒線條冷硬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興奮:“喂,我說真的。趙志偉啊!國內公路車圈的傳奇教頭,‘疾風’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他那眼神……絕對是看寶貝的眼神!你完了蕭寒,你肯定被盯上了!”
蕭寒沒接話,只是拿起另一瓶水,沉默地喝著。山風拂過他汗濕的鬢角,吹動他額前幾縷散落的黑發。紫落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一圈微瀾。被職業隊教練注意?這個念頭本身,遙遠得如同少年時代壓在箱底落滿灰塵的夢。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蕭寒和紫落同時轉頭。
趙志偉已經走到了近前,臉上帶著職業教練特有的、熱情又不失分寸的笑容,目光銳利如鷹隼,直接鎖定了蕭寒。“你好,”他伸出手,聲音洪亮有力,“我是疾風職業自行車隊的教練,趙志偉。”
蕭寒眼神微凝,放下水瓶,伸出手與他握了一下。掌心干燥有力。“蕭寒。”他報出自己的名字,語氣平靜無波。
“幸會,蕭先生!”趙志偉的手勁很大,握了一下便松開,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在蕭寒身上,仿佛在評估一件稀世兵器的材質,“剛才爬坡最后那段,非常精彩!極具爆發力和意志品質!簡直不像……”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不像業余愛好者的表現。”
他的視線掃過蕭寒身邊的斯特拉95,那輛在業余愛好者中堪稱頂配、但在職業領域只能算入門級的公路車,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一絲了然,隨即是更深的興趣。“蕭先生平時訓練量如何?系統練過多久?有沒有考慮過往更專業的領域發展?”
一連串專業的問題拋過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紫落站在蕭寒側后方,屏住了呼吸,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騎行手套的邊緣,目光在趙志偉興奮的臉和蕭寒看不出情緒的側臉上來回移動。山頂的風似乎都靜止了。
蕭寒沉默了幾秒,迎著趙志偉熱切的目光,緩緩開口,聲音沉穩依舊:“只是愛好。工作很忙,沒有系統訓練計劃。”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趙志偉顯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發的。他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更加銳利,帶著一種閱人無數的穿透力:“愛好?蕭先生,恕我直言,能把愛好玩出剛才那種水準的,萬中無一!那是天賦!是老天爺賞飯吃!埋沒了太可惜!”他上前半步,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鼓動性,“下個月底,在環云山賽道,我們車隊和幾家兄弟俱樂部聯合舉辦一場選拔性質的挑戰賽,面向所有有實力的非注冊車手。門檻是高了點,但以你剛才展現的爬坡能力,絕對夠格!”
他從運動外套的內袋里抽出一張制作精美的邀請函,深藍色的底紋上印著疾風車隊的雄鷹標志和“巔峰之路”挑戰賽的字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蕭先生,來試試吧!不為別的,就為看看你這塊好鋼,在真正的熔爐里,能淬煉出什么樣的鋒芒!”趙志偉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鏗鏘,將那張邀請函不容置疑地遞到了蕭寒面前。
山頂平臺一片寂靜。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清晰可聞。紫落的目光緊緊釘在那張深藍色的邀請函上,又猛地轉向蕭寒,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那不僅僅是一張紙,那像是一把鑰匙,驟然懸在眼前,指向一個截然不同、充滿未知與挑戰的世界大門。
蕭寒的目光落在那張邀請函上,深藍色的底紋像一片深邃的海。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最堅硬的磐石,看不出絲毫波瀾。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幾秒鐘的沉默,在紫落和趙志偉的注視下,漫長得如同幾個世紀。山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從三人之間穿過。
終于,蕭寒動了。他伸出手,動作并不快,指尖觸碰到那光滑的紙面,然后穩穩地接了過來。他沒有立刻看,只是將邀請函拿在手中,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的邊緣。
“謝謝趙教練,”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我會考慮。”
沒有承諾,沒有激動,只有最標準的客套和一絲深不可測的保留。趙志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被更深的探究和志在必得所取代。他朗聲笑道:“好!蕭先生是明白人!這機會確實需要權衡。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私人號碼,有任何想法,隨時打給我!我等你的好消息!”他又遞上一張名片,用力拍了拍蕭寒的手臂,這才帶著一種發現璞玉的興奮,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平臺上只剩下蕭寒和紫落,以及山風吹拂的聲響。
紫落幾乎是立刻就湊到了蕭寒身邊,眼睛亮得驚人,像燃著兩簇小火苗:“蕭寒!你看到了嗎?趙志偉親自邀請!‘巔峰之路’挑戰賽啊!那是通往職業圈的跳板!多少有天賦的年輕人擠破頭都拿不到這張門票!”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帶著一種由衷的、為他感到的振奮,“你剛才爬坡的樣子……簡直像換了個人!那種力量,那種速度感……你天生就該在賽道上!”
蕭寒依舊沉默地看著手中的邀請函,深藍色的底紋映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里。他指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將那張堅韌的卡紙邊緣捏出了幾道細微的褶皺。紫落話語里那份熾熱的支持和期待,像滾燙的烙鐵,與他心底深處那個冰冷沉重的砝碼碰撞在一起,發出無聲的、令人心悸的轟鳴。
“職業……”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帶著一種與剛才爬坡時的狂暴截然相反的滯重,“紫落,我三十歲了。”他抬起頭,目光越過興奮的紫落,投向山下那片在午后陽光下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龐大都市叢林。蕭氏集團大樓的輪廓,在鱗次櫛比的建筑群中,如同一個沉默而巨大的坐標,牢牢地錨定著他的人生軌跡。
“董事會剛開完,”他繼續說道,每個字都像浸透了冰水,“臺風造成的損失窟窿,需要填。幾個項目等著重啟,幾千人的飯碗……”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沉甸甸的責任,如同無形的枷鎖,清晰地鐫刻在他此刻深邃而疲憊的眼神里。那深藍色的邀請函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鈞之重。夢想的羽翼剛剛被狂風吹動,現實沉重的錨鏈卻已深深勒入血肉。他站在山巔,腳下是萬丈紅塵,前方是云遮霧繞的險峰,進退皆是深淵。
紫落眼中的火焰被這冰冷的現實澆得搖曳了一下,但她并未熄滅。她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視著蕭寒眼中那片深沉的疲憊:“三十歲怎么了?職業車壇三十歲當打之年的頂尖車手比比皆是!弗魯姆三十三歲還拿環法總冠軍!年齡從來不是借口!”她的聲音清晰有力,帶著醫生的理性和不容置疑的數據支撐,“至于蕭氏……”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語氣放緩,卻更加懇切:“蕭寒,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但你想過沒有?一個能在巨大壓力下爆發出那種爬坡力量的人,他的精神內核是什么?是挑戰!是不服輸!是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意志!這種特質,難道僅僅鎖在董事會和財務報表里,才算物盡其用嗎?蕭氏需要的是一個能帶領它闖過任何風浪的掌舵者,而剛才那個沖上坡頂的你,讓我相信,你骨子里就是那個人!去比賽,去挑戰極限,不是逃避責任,恰恰是讓你找回那個最核心、最強大的自己!那個能帶領蕭氏走得更遠的自己!”
她的話語如同利劍,試圖劈開他自我禁錮的硬殼。山頂的風吹亂了她的額發,但她的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不滅的信念,為他,也為那個她所窺見的、掙脫束縛的靈魂。
蕭寒握著邀請函的手指收得更緊,指關節泛出青白。紫落的話像熾熱的巖漿,沖擊著他內心冰封的堤壩。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近乎固執的支持,那熱度燙得他心頭發顫。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
“蕭寒!試試看!”紫落搶在他開口前,再次堅定地說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鼓舞,“就這一次!不為別的,就為你自己!為那個能在坡道上撕碎一切阻礙的你!看看那條‘巔峰之路’,你到底能走多遠!我相信你!”
她的聲音在山風中回蕩,充滿了力量。蕭寒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燃燒的、為他而燃的火焰,那份沉甸甸的責任似乎被撬開了一道縫隙,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光透了進來。他低頭,再次凝視著手中那張深藍色的紙片。指尖的冰冷似乎被那紙張本身的溫度,以及紫落話語里的滾燙,微微驅散了一些。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紫落幾乎以為他又要退縮。最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斷:“……好。”
只一個字,卻重逾千斤。紫落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仿佛陰霾的天空驟然被陽光刺破。她幾乎要跳起來。
“但是,”蕭寒緊接著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沉穩,目光投向山下那龐大的城市,“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他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紫落瞬間就明白了。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里,獨自面對即將掀起的滔天巨浪。那深藍色的邀請函,此刻更像是一份燙手的戰書。
三天后。暮色四合,蕭家大宅厚重的鐵藝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車水馬龍的喧囂。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花木在晚風中散發出幽微的香氣,卻無法驅散蕭寒心頭那沉甸甸的滯澀。他手里拎著一個文件袋,里面裝著那份簽了字的“巔峰之路”挑戰賽報名確認書和參賽協議。紫落替他跑前跑后辦妥了一切手續。紙袋很輕,落在他手里卻重若千鈞,像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穿過靜悄悄的庭院,走向燈火通明的主樓。推開門廳沉重的橡木門,管家垂手侍立一旁,低聲告知:“少爺,董事長在書房等您。”
心,猛地一沉。預感應驗了。他面上不動聲色,只微微頷首,換了鞋,腳步沉穩地踏上通往二樓書房的旋轉樓梯。紅木樓梯發出沉悶的聲響,每一步都踏在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上。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趙志偉?還是……紫落?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父親知道了,這才是關鍵。
書房厚重的雕花木門虛掩著,透出里面明亮的燈光。蕭寒抬手,輕輕叩了三下。
“進來。”蕭父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低沉,平穩,聽不出喜怒。
蕭寒推門而入。巨大的書房彌漫著紅木、皮革和舊書籍混合的厚重氣息。蕭父蕭振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寬大的書桌后,而是背對著門口,負手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后花園,暮色中的景觀燈勾勒出亭臺樓閣的輪廓。他身形依舊挺拔,深灰色的家居服熨帖平整,但那份背對著的沉默,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壓迫感。
“爸。”蕭寒停在書房中央,聲音平靜。
蕭振邦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書房里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落地鐘鐘擺規律的滴答聲,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足足過了一分鐘,蕭振邦才緩緩轉過身。書房頂燈的光線落在他臉上,那張與蕭寒有五六分相似、卻布滿歲月刻痕和久居上位的威嚴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深處永不融化的冰核。他的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緩慢地、極具穿透力地掃過蕭寒的臉,最后落在他手中那個薄薄的文件袋上。
“手里拿的什么?”蕭振邦開口,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緩,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子。
蕭寒迎著父親的目光,沒有回避,也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著,那份沉默本身就像一種無聲的對抗。
蕭振邦的耐心似乎耗盡了。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動作快得與他年齡不符,帶著一股凌厲的勁風。一只布滿皺紋卻異常有力的手如鷹爪般伸出,不由分說,精準地抓住了蕭寒手中的文件袋!
“拿來!”低沉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蕭寒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文件袋被拉扯得變形。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抗拒感瞬間沖上頭頂!但他終究沒有用力爭奪。那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僵持后,他松開了手。
文件袋落入蕭振邦手中。他看也不看,另一只手粗暴地撕開封口,兩根手指探進去,夾出了那份嶄新的、還帶著油墨味道的參賽協議。他的目光如同掃描儀,飛速掠過紙頁上的文字——“巔峰之路挑戰賽”、“疾風車隊”、“職業選拔”……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底!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蕭振邦捏著那份協議的手指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咯聲。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那強行維持的平靜假面如同碎裂的冰層,下面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近乎被背叛的恥辱!
“好……好得很!”蕭振邦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蕭寒,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在巨大的書房里轟然炸響!那聲音里蘊含的暴怒,讓書柜玻璃都仿佛在嗡嗡震動。“蕭氏集團的總裁!我蕭振邦的兒子!放著幾千人的公司、幾十億的資產不管!要去蹬兩個輪子!去當什么……職業車手?!”
他猛地將那份協議狠狠摜在面前那張價值不菲的紅木茶桌上!紙頁嘩啦作響。
“蕭寒!你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要將蕭寒籠罩,“三十歲的人了!不是十三歲!你看看外面!看看你那些叔伯兄弟!誰不是在殫精竭慮,想著怎么把家業做大做強!誰像你?!啊?臺風剛過,公司損失慘重,董事會人心浮動!你倒好!跑去爬坡!玩你那破自行車!現在還要蹬鼻子上臉,去參加什么狗屁職業賽?你眼里還有沒有這個家?!還有沒有你身上這副擔子?!”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蕭寒臉上。那份積壓的協議在桌面上,像一個刺眼的嘲諷符號。蕭寒的下頜線繃緊如刀鋒,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迎著父親噴火的怒視,眼神沉靜如淵,那沉靜深處,卻壓抑著同樣洶涌的暗流。
“公司的事,我自有安排。訓練和比賽,不會影響我的決策。”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穩定,試圖在這狂風暴雨中維系最后一絲理性。
“放屁!”蕭振邦的怒吼如同驚雷,徹底撕碎了任何講理的可能。他猛地一指書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那是陳鋒下午才送來的、關于臺風損失的最終評估報告,“自有安排?這就是你的安排?!看看!睜大你的眼睛給我看清楚!七個億!整整七個億的窟窿!工期延誤的賠償金像刀子一樣懸在頭上!銀行天天催著還貸!供應商堵著門要錢!你告訴我,你蹬著那破車去比賽的時候,這些錢能從天上掉下來?!這些爛攤子,能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凈?!”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因為暴怒而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突直跳。那份被壓抑的、對兒子“不務正業”的積怨,對亡妻當年因賽車事故早逝的錐心之痛,對家族企業可能后繼無人的巨大恐懼,如同壓抑了太久的火山,終于在這一刻被“職業車手”這四個字徹底點燃引爆!
“我告訴你蕭寒!只要我蕭振邦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他猛地一步跨到那張厚重的紅木茶桌前,雙手抓住桌沿!手臂上賁張的肌肉線條透過薄薄的家居服清晰可見!那張價值連城、雕工繁復的茶桌,在他狂暴的力量下竟然被硬生生撼動!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整張沉重的紅木茶桌,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掀翻在地!桌面上的文件、昂貴的紫砂茶具、玉石擺件、筆架硯臺……所有的一切,如同遭遇了最狂暴的颶風,在刺耳的碎裂聲中四散飛濺!
雪白的紙張如同受驚的蝴蝶漫天狂舞。溫潤的紫砂茶壺狠狠砸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深色茶湯和碧綠的茶葉潑濺開來,像骯臟的血污。碎裂的瓷片如同鋒利的刀片,四處激射!一塊尖銳的青瓷碎片擦著蕭寒的褲腿飛過,劃出一道細微的裂口。
滾燙的茶水混著茶葉的殘渣,有幾滴濺落在蕭寒的鞋面和褲腳上,留下深褐色的污漬,帶著灼人的溫度。
整個書房瞬間一片狼藉,如同被炮彈轟擊過。濃烈的茶香混合著紙張的油墨味、紅木的沉悶氣息和一種暴戾過后的硝煙味,彌漫在死寂的空氣里。
蕭振邦站在狼藉的碎片中央,胸膛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赤紅的雙眼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死死地盯著幾步之外的兒子。
蕭寒站在原地,紋絲未動。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愕,沒有恐懼,甚至連憤怒都看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飛濺的茶水在他褲腳留下污漬,碎裂的瓷片在他腳邊閃著寒光。他微微垂著眼瞼,目光落在自己沾了茶漬的鞋尖,又緩緩抬起,越過滿地狼藉的碎片和飛舞的紙頁,最終定格在父親那張因暴怒而扭曲的臉上。
那眼神,深寒徹骨,沒有一絲波瀾,卻比任何咆哮都更清晰地劃開了一道鴻溝——一道由滾燙的茶湯、碎裂的瓷片、散落的報表和那份被踐踏的深藍色夢想共同構成的、冰冷而絕望的鴻溝。父子之間,最后一絲溫情脈脈的面紗,在這片狼藉中被徹底撕得粉碎。空氣凝固了,只剩下濃烈的茶香和刺鼻的、碎裂后的死亡氣息,無聲地宣告著某種無法挽回的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