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那件襖子，袖口磨得能看見肉了。“婦人將棉衣塞進琉璃懷里，指尖觸到她凍裂的虎口時，突然想起如意練劍磨出的血泡。窗外的風雪突然變大，吹得窗紙嘩嘩作響，紅娘轉身去關窗的背影，圍裙角未繡完的牡丹圖案輕輕顫動。
琉璃抱著棉衣的手指深深陷進布料，牡丹花瓣的紋路硌得掌心發疼。她看見紅娘鬢邊新生的白發，突然想起姬母扯著自己頭發罵“災星“的場景，喉間猛地涌上酸意。“我不能要...咳、咳咳...“話音未落，眼淚已砸在棉衣的銀箔花蕊上，燙出細小的水漬。紅娘見狀，連忙輕輕拍打琉璃背脊，待琉璃稍許好轉，便盛上一碗熱乎的茶水。輕輕端到琉璃面前，眼前這個坐在床頭的姑娘，若是自己的女兒便好。
待琉璃安好，紅娘走到窗臺前，“這牡丹是如意最愛繡的花樣。“
她望著遠處山巒的剪影，那里曾是黑風寨的方向，“她總說牡丹像火，能把風雪都燒化。“婦人轉身時，琉璃望見她袖中滑落的半片槐葉，葉面用朱砂畫著殘缺的花莖，恰與棉衣上的牡丹枝椏互補。
棉衣的重量突然變得滾燙。琉璃想起十六年來穿的補丁衣，想起裴爺爺的每一個溫和的表情，想起榆葉鎮百姓朝她吐的唾沫。當她閉眼欲睡之時，卻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響——紅娘悄悄將一錠碎銀塞進了棉衣口袋，銀角子硌在玉釵旁，發出細碎的清響。
“南下的路要過風門嶺，“婦人的腳步聲在門口頓了頓，“這棉衣絮的是鵝絨，比山匪的貂裘還暖和。“屋外風雪飄搖，屋內暖意勃勃。待紅娘離開后，琉璃轉過身來，望著那件繡著牡丹的棉衣，突然覺得那些花蕊正在暗處發光，恰似裴爺爺說過的“心若有光，便不懼夜長“。
次日清晨，琉璃從睡夢中猛地驚醒過來。琉璃坐了起來。雙手捂著胸口，似乎還沒有從那噩夢中逃脫出來。恰逢紅娘帶著早茶經過琉璃的門前，透過窗紗，隱隱看見琉璃從床上驚坐起來。剛打開房門，便看見她喘著大氣，凌亂的頭發遮住了琉璃的面龐。紅娘上前攙扶著琉璃，待她情緒穩定后，右手輕輕地撥開琉璃兩鬢的頭發，隨后抱住琉璃輕輕地安撫著她。
琉璃放聲哭了出來，心中所有的苦澀在這一瞬間全部迸發出來。紅娘就這樣緊緊地抱住她，就像當初抱著自己的女兒一樣。不久，琉璃與紅娘一并下了樓，尋了一處空桌坐下。
二樓走廊，有一雙手握住了欄桿，右手食指正敲打著木欄，嘴角似有顆黑痣。此人眼睛正往一樓最角落尋去，直至看見了那一襲紅衣與青衣才停下。食指停在了空中，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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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龍涎香里混著血銹味。
公孫瑾展開信鴿帶回的布條，只有十二個字：
“老鬼已死，玉釵有主，南狩。”
他指尖一彈，紙條化作黑灰，袖中銅鏈“叮”一聲，像黑蛟磨牙。
龍椅上的韋倫臉色青白，猛地將九龍金劍擲出，劍尖刺進金磚三寸：
“三日之內，帶那女娃回京！違令——斬！”
密詔連夜出城，雪片一樣飛向南方。
......
南淮王府。
老南淮王立在窗下，“公孫瑾帶人南下了？”
“是。韋倫同時下了兩道密詔：一封給國師，一封給白鷺渡守將。”
“慶明。”
“父王？”
“點兵，不急攻城，先占渡口。亂世將至，誰先卡住咽喉，誰就握天下。”
雪原盡頭，五萬鐵騎靜伏，刀未出鞘，殺氣已漫過冰河。
......
夜晚，淮南王對著星空，驚呼道：“裴韻峰你居然把玉釵交給一個姑娘，你、你你！！！”說著說著，猶是自己都笑了起來。說完，便向前踏出百步，竟是來到了榆葉鎮北面的山上。
“你這老家伙，到死都要想辦法給這個世界留一線希望。我可沒你那心思，只要能把這蛀蟲滿地的大侞給換一代就行咯！”說罷，淮南王拿出那半片黑鱗，隨后又拿出一壺老酒，灑在裴韻峰的墓前，“你要我護她，我咋個護嘛，難不成，我要舍了這身份去當個保鏢？”
淮南王坐在墓前，輕聲嘀咕著。離開之際，隱約聽見那老友的笑聲。
天地間，回響著：“江湖黯淡無光，總得有一輪明月高掛指頭才行。”
淮南王似明白了什么，大笑著離開了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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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距江州五十里外的山林中，數十萬大軍悄悄集結在周邊的空地處。淮南王身披金甲，一手拿著長劍，騎著荊甲包裹的戰馬，向軍中大營走去。
“稟告大將軍，胡將軍帶著十萬精銳已經在江州南門處集合就緒。”
“稟告淮南王，北門守軍已經悄悄打開城門，祁將軍已經率領五萬淮南軍進了城內。”
“大將軍，全軍已經集結完畢。只待您下達命令。”
“諸位，如今奸臣當道，昏君無能。天下百姓受苦不堪，我等奉先皇之令，率大軍入城，是為清君側。今日之后，我等皆為兄弟！為渾濁見清明，于亂世開太平！”淮南王騎著戰馬，舉起手中的長劍，與萬千將士的武器碰撞。
“出發！”
隨著淮南王的一聲令下，整個山林為之顫抖。很快，大軍瀕臨江州城下。南門的進攻已經開始，但守軍并未抵抗太久，便大開大門以便大軍入城。東門，隨著淮南王的一聲令下，三十萬大軍如猛虎般撲向城池。但令淮南王詫異的是，東大門竟然緩緩打開，隨即出城高聲地喊道：“我家將軍有令，不得抵抗。”待小兵士說完，淮南王便下令入城。東門下，守城士兵站在兩側，無數百姓跪倒在士兵后面，恭敬地喊道：“恭迎淮南王入城！”
皇城中，聽著外面不斷傳來士卒反叛的消息，氣憤的韋倫對著朝堂上的大臣罵道：“朕養你們這么多年，你們是干什么吃的？他不過區區一淮南王，竟是嚇得你們一個個的去投靠他。”韋倫越發的生氣。“國師呢，國師去哪了？連國師也棄朕而去了嗎？”韋倫頓時心如死灰，癱坐在龍椅上。整個朝堂，逃的逃，哭的哭，此時卻無一人愿意上前去攙扶這位所謂的君王。有二人率先進了大殿，立于堂門兩側。緊接著進來的則是淮南王及其兒子上官慶明。
“淮南王，你敢殺我，就是弒君篡位，得位不正，你敢嗎？”韋倫雙眼漲得通紅。
“先帝曾言，若朝堂之上，一片烏煙瘴氣，則各地藩王皆可領兵進京，輔助君王去除奸臣；若君王無能，有能者自任之！如今爾等無能，吾為先帝后人，自當清理朝堂，重振朝綱！想我大侞，歷代君王兢兢業業，方有如今三百余年基業，卻不想，差點毀于爾等雞犬之輩。”淮南王狠狠瞪著韋倫，當是害怕至極，韋倫竟尿了褲子。
韋倫癱坐龍椅，劍尖抵喉，仍嚷“朕乃天子”。
淮南王擲下一卷黃綾：“寫。”
韋倫抖筆，只落四字——
“愿讓淮南”。
殿外雪掩銅獅，血沒馬蹄。
國號未改，年號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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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客棧，兩日轉瞬即逝，風雪早早沒了蹤跡，屋檐邊、樹上、崖壁上，處處生起了冰錐。冬日里，這荒山中，竹林被雪壓得放出了聲響，好似過年放的爆竹一般。
陳巖一行用枯草將馬的蹄子給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又用了幾段繩子將車輪纏了幾轉，用以防止馬車打滑，待一切準備好后，鏢隊即將啟程。將東西收拾好后，琉璃重新披上了面紗，與之前不同的是，此般出行，不再是琉璃一人，而是一個由二十余人組成的鏢隊。剛出客棧大門，紅娘便叫住了琉璃，“我知你有苦衷，此番南下，前路不知有多少險阻，尤其記得要保護好你的玉釵，那玉釵...噢！切莫落入壞人之手。”紅娘一把將琉璃抱住，“日后有成之時，記得回來看看。”
方慧則是將陳巖叫去了一處角落，“我知你一定看到了那個名字，只是當我反應過來之時，那男子已經離開的客棧，當是換了一副人皮。如今他又出現在此地，我估計跟這小姑娘脫不了干系。你千萬要盯緊她，我那日透過她的眼睛看見深處有一條惡龍正蟄伏著，它不敢抬頭的原因當是那玉釵壓制了它。”方慧此時顯得十分正經。
“那玉釵？”陳巖還是問出來心中的疑惑。
“是老爺子的。”方慧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放心，這為姑娘我一定能保護好，當年的恩情，我始終記得！”陳巖眼神明快。
“天下苦韋倫久矣！”方慧抽起了焊煙，卻仍能看出此時的他神采奕奕，“如今百廢待興，韋倫丟下這么一個爛攤子，這下有得淮南王那老家伙忙的咯！”方慧說著說著，便向客棧里面走去。
太陽已經升到了枝頭，鏢隊開始啟程。琉璃離開紅娘的懷抱，走向了馬車。在即將踏上馬車之時，紅娘高喊一聲：“琉璃！”紅娘右手緊緊攥著手帕，置于胸口，似還有話要說，但琉璃卻回頭看了看紅娘，微笑著與紅娘致意一下，便上了馬車。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么，會經歷什么，南下是必然且一定的，無論是否是她一人，或是與那些南下的難民一起。所以至少在今日，琉璃是幸運的。她能和鏢隊一同南下，至少那些山匪不會有如此膽色，敢對慕容家的鏢隊進行搶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