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呼嘯了一晚的風雪終于停了下來。一行人再次啟程,沿途雖然沒有人家,可爆竹聲此起彼伏,或許這也是大自然迎接新年的方式吧。
就這樣,二十余人繼續穿行在茫茫白雪之中。眾人有說有笑,或是談論著此次大難不死的感受,或是交談一些武夷洲的人文風俗。
武夷洲,云楓門
一時間,宗門老祖仙逝的消息遍布整個宗門,整個宗門上下人心惶惶,宗主紫袍道人在第一時間選擇封閉宗門,使得該消息并未傳遍武夷洲。
武夷洲,大端王朝
“各地的藩王都是蠢蠢欲動的狀態,似乎都在等那個契機。”楊憲說到。
“老師,難道大端真的要亡了嗎?”一位年輕的君王——約莫是個孩童?不安地問道。
“如今皇室依靠著云楓門,眾藩王才不干貿然起兵,倘若云楓門內的封印被破壞,到時候自身難保,屆時定然會群王并起,大端王朝將會名存實亡。”楊憲認真地說。
“只怕有賊人已經潛入云楓門動手了。”楊憲接著說。
“朕的大端!朕的江山!”這位年輕君王已經淚流滿面。
“老師,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這三百年的江山,朕不忍心就這樣拱手讓人。”此刻的君主,開始變得支支吾吾,約莫是太過于傷心,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玉碎蛟逃,好似命中注定般,這位姑娘,你可要承擔得住啊!”楊憲小聲嘀咕著退出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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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就該動手了,遲則生變。”一位青袍著身的老者站在云楓門大殿之外,望著鎖龍井的方向,眼神中不乏一點殺意。
“是。”有一年輕弟子,對著眼前這位長老抱拳后,便離開了此地。
“老家伙,當初還是你太仁慈了,宗門的輝煌屬于你的仁心,但宗門的頂峰,必將是因為我的崛起!”這位長老望向星空,似乎這幾日的星空總是不那么清晰。
“盛世的宗門永遠輝煌不了太久,而這亂世的劍宗,卻可以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老家伙,你永遠理解不了,什么叫做人趨惡,不趨善!”
“哦!是嗎?”青袍老者身邊傳來一聲熟悉且溫柔的嗓音。如同一位溫柔的父親在教導眼前這個調皮的孩子。
“你還沒死?你沒死!”老者大驚。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以前那個樣!”
“我不過一縷殘念,改變不了什么,所謂天命難違。”
聲音逐漸消散,直至再也聽不見。
老者眉頭緊皺,隨后又雙眼緊閉,以右手扶了扶額頭,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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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家道中落,大旱降臨,不少人因此餓死。他為了家,只得到城中討食。被那些官兵所阻,他便要砍了他們。那些個豪門世家,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后來,被官府通緝,上山做了山賊,只是這一去,空留母親一人,最后餓死家中......
再后來,官家討伐山賊,他一路逃命,至云霞山底。碰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頗有那山上神仙的范兒。老者只是問他,為何要那些世家子弟。
他并未沉默,只是脫口而出:“同樣都是人,他們歌舞人間,我們卻只能夾縫求生。饑荒之年,他們能吃得糧,我們卻不能。那些官家口口聲聲地承諾,今年官府會補助我們貧苦人,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么賑災糧。我只知道今年我們村子里面又餓死了不少人......”
年輕的男子,隨即低著頭,看著自己滿是老繭的雙手,不由得滴下了眼淚。
“孩子,可愿意跟我修行?”老者依舊是那溫和的語氣。
“老爺爺,有吃的嗎?”男子想都沒想,便說了出來。
“有吃的,有吃的!”
“那我去,我跟您修行!”
兩人一同走在山道上,身后,是一輪月亮即將于東山之上生起。
“修道之后,你想干什么呢?孩子。”
“之后?之后...之后我要斬盡這天下的世家犬!和那些官差狗!”年輕人就這樣站在山崖邊,面朝著武夷洲,對著這天下大喊,“斬滅世家犬,屠盡官家狗!”
老者看著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既是欣喜,又是無奈,更是遺憾。
月色下,這位年輕人的背影竟是有了些許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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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門嶺,是鴛洲向武夷洲延伸進去的一個小城,一直以來都在白鷺渡管轄范圍內,過了此地便是白鷺渡。
近幾年由于北邊的滄州不斷騷擾櫻花渡,使得整個櫻花郡戰火紛紛,百姓流離失所。加之大端已經放棄櫻花郡,故此地盜匪猖獗,如今已經沒有鏢隊,商販經過。反倒是南面的白鷺渡,近些年人來人往,頻繁出入,使得該地竟是有了一個小城的規模。之后便是兩王朝共同設立契約,此地由兩國及云楓門共同管理。風門嶺因其地勢險要,又是連接白鷺渡的重要通道,官家管理不到位,因此一躍成為一個強盜匪寇猖獗的地方。
又過了三日,陳巖一行總算是抵達了這個嶺口。
如今的嶺口,更多的是南下的難民。街上,不時的有惡漢砸店搶劫。有一老人,被幾名壯漢拽出門外,老漢趴在地上,無力地叫著;街角,一群登徒子將幾名婦女圍住,不時地聽見婦女的哭聲。整個白鷺渡地域上空,已經有幾日不見太陽......
有一處街邊,圍了不少人。陳巖一行遠遠便能聽見一些百姓的哀苦。
“于和,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是,把頭。”
年輕男子擠過一群人后,仔細看著眼前的布告:
今欲收回白鷺渡所屬地域的所有監管者,我云楓門如今封山,不與外世交集......
還不等于和看完內容,便聽見:
“聽說云楓門大亂了!”
“是嗎?”
“聽說那天一位青衣長老親手殺了紫袍道人,奪了宗主令牌,開了封印!”
“封印?”
“對的對的,封印,據說啊,那封印里面是三條黑蛟。之前就已經跑了一只了,如今全部逃跑,天下要大亂了!”
“我等如何是好?云楓門的大祖師呢?當年不是他親手封印的嗎?”
“據傳啊,是因為那祖師仙逝了,所以那青一長老才會舉門叛變的。”
“可惜,這樣的一位傳奇前輩啊!”
于和記下了布告的內容,而后仔細地聽著周圍三四人的交談。
......
于和正欲回去告訴陳巖,途徑一處府邸的大門,府邸已經荒廢,但在一腳,有幾人圍著火堆,正在說些什么。于和放慢了腳步,倒想聽聽這些人說的什么。
“快逃吧,如今內城那邊,各地藩王起兵,說是共同約定一起逐鹿天下。”
“快逃吧!往北邊逃!”
“不對!”
“聽說之前那條黑蛟逃向了北面!”
“是嗎?是嗎!”
“我等...我等沒有活路了!”
聽至此處,眾人皆是嘆息,就連于和也對此局面驚嘆不已。
不遠處,有一老婦人與一個小孩兒正手牽手在街上叫賣。隱約間好像能聽見什么——賣螳螂勒,一個螳螂兩文錢!
小男孩盡力地叫賣著,老人身形佝僂,卻挑著幾只“螳螂”?看樣子似乎是用竹子手編的。
“喂!賣什么賣,滾遠點!”兩個身形高大的漢子走向了老人,其中一人提著一柄大刀,一人獨眼。
“賣了幾個銀子啊!來給我搜搜,搜不出來,今天你這孩子,就留下吧!”獨眼漢子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看著細皮嫩肉,估計能買個好價錢。”
提刀漢子開口:“老人家,我們做個生意,你把這孩子給我,我放你離開,并給你一文錢,就當這娃的買命錢,如何!”
老婦人一手擋在小孩面前,“小虎快跑!”
“看來是不愿意做買賣咯!”獨眼漢子大笑道。說罷,漢子一腳將老人踹倒在了地上。
“別欺負我奶奶!”小男孩拿起身邊的殘木枝,對著眼前的兩個糙漢。
“小虎快走!莫管我勒!快走!”老婦人無力地叫喊著。
提刀男子看著男孩,便來了興趣,拖著大刀向眼前那個渾身顫抖的小孩兒走去。可能是碰到了地上的石頭,刀尖處發出尖銳的“笑聲”。
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劃破了長空,提刀漢子怔怔地看著手中的大刀,刀身被硬生生割出一道劃痕,所割之物,不過一根花針。
兩人驚恐地轉過頭來,只見遠處一人,左腰配著劍,一身青色對襟衣服,頭罩青色罩子。
“大哥,此人好像不好招惹。”提刀漢子輕聲說道。
“我看出來了,我們的戰力有一百,此人的戰力估計有一千以上,不可敵不可敵!”獨眼男子甚是害怕。
提刀人聽了之后,手中的刀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兩人商量一番后,見眼前這位“前輩”并為出手,便轉身向遠處跑去。至一角落,提刀漢子看了看后面,并未出現那人,抹了抹臉,“大哥,我的刀好像掉了。”
“還好跑得快!”獨眼漢子安撫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材燒!”
提刀男子看了看獨眼漢子身后的屋頂,支支吾吾地叫著:“老、老、老大...大...”
“一個人就把你嚇成這樣了嗎?真沒出息,要是下次再遇上,我定然打得他哭爹罵娘!”獨眼沒好氣道。
提刀漢子不語,只是伸手指了指獨眼的背后。
“剛才誰說要打得我哭爹喊娘來著?”于和笑道。
那獨眼只是徐徐轉頭,只見一把長劍正指著自己,獨眼手足無措,只是下意識地跪在地上,不停地認錯。
提刀漢子跟著獨眼跪了下去,一味地對著眼前的“前輩”認錯。像極了兩個剛犯錯的孩子在老父親面前乞求原諒。
-“大、大俠,我上有老下有小,小的也只是為討口飯吃,小的知錯,小的知錯...求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我一馬...”獨眼明顯沒了先前的銳氣,只是低聲乞求著。
于和看著眼前一幕,聽了獨眼的話后,又用劍指了指提刀漢子。
“大人有大量,這、這一切都是他指使我做的,我不想做這些,求大俠放過。”提刀漢子指著獨眼。
“你!你!你!”獨眼怒氣道。
于和見此,翻了個白眼,將那把大刀丟在提到漢子面前,并用手指了指劍和獨眼。
提刀漢子見此,只得緩緩跪著向前拿起大刀。舉起大刀,猶豫著向獨眼砍去。
“你!白眼狼!當初誰救的你,誰給你的飯錢!誰帶你去花樓的?都忘了嗎!好啊!好啊!”獨眼越說越無力。
提刀漢子眼看就要向獨眼砍去,卻突然轉身向于和砍去。于和卻一副見多了的樣子,只是一掌將提刀漢子打飛出去,隨后長劍出鞘,東風起,兩人,頭落。
于和回了街邊,小孩正蹲在老婦人身邊。于和上前將老婦人慢慢扶起,又揉了揉小孩額頭。
“多謝少俠相救,若無少俠,我等怕是活不過今日了。”老婦人又拖著不便的身體跪在地上,“小虎,快,快來感謝這位少俠。”說著,小虎也跪了下去。
于和見狀,連忙將老婦人和小孩扶起。
“無事無事,老奶奶不必如此。”于和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
老婦人將小男孩抓著,“快,把錢拿出來,給這位少俠。”
小男孩似乎并不想給,死死地抓著自己的口袋。
“若無少俠,你早死了!快,把錢拿出來!”
小男孩只得將口袋里的三文錢拿了出來,放在手心里。
“少俠莫生氣,我如今只有這么多了。”老婦人隱隱擔心。
于和推辭著,眼看收不住時,連忙轉移話題,“老奶奶,我看您的螳螂編的挺可愛的,這樣吧,這五只我都買了。”
“敢問少俠,這幾只螳螂,少俠可是看上?一文錢一個,都是我編的,可好看的。”老婦人語氣中帶著些許害怕。
于和終是不忍,從衣襟里摸出二十文錢,一股腦塞給了老婦人。
老婦人卻是推搡著,不要這么多,她只要自己賣出螳螂的錢。
于和見狀,也不再意氣,只是收了老嫗剩下的“螳螂”,便離了此處。
老婦人清點完著手里的五文錢,輕輕地撫摸著小孩。
“奶奶,不是兩文錢一個嗎?為什么說一文錢一個?”小男孩不解,反倒還帶著些許生氣。
老婦人并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了看遠處的太陽,隱約間好像能看見一縷光透過云層照在不遠處。
“今晚有吃食了,孩子。”老婦人此刻顯得如此放松。
“奶奶,我這就去買食物。”小孩細數著手里的幾文錢,攏共八文。
“我們明天一定能賺到更多的錢!”
“好孩子,我們晚上再去多編一些。”
老嫗看著眼前正對著銅錢傻笑的孩子,臉上有了些許慰藉。
......
“把頭,情況就是這樣。如今大端王朝也亂了,再加上黑蛟作亂,恐著天下危亦!”于和滿臉不安地說著。
“知道了,放心,哥一定會護你們安全的。”陳巖一臉保證的說到。
于和將陳巖叫到一處角落,看了看琉璃。
琉璃扶了扶鬢邊玉釵,額間圖騰突然發燙——她突然想起臨行前裴爺爺說的話,如今封印破裂,黑蛟潛匿于自己身上,妖魔橫行,亂世因此而起,似乎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
“那、那位姑娘怎么辦,如今云楓門大亂,整個武夷洲也陷入危機之中。”于和更加不安,“若不然,讓那姑娘跟著我們?”
“不知那姑娘得知云楓門內亂,還會不會前往。這樣吧,先暫時安頓下來,待把來龍去脈打探清楚再做決斷。”陳巖一臉嚴肅。
于和只是點了點頭,便走向了客棧。
陳巖看了看琉璃,似乎她正對著手中的螳螂發呆。正想說些什么,卻不曾琉璃率先開口:“我想去看看那位老婆婆。可以嗎?”
陳巖猶豫了一下,便讓于和帶著琉璃前去,自己該去客棧登記了。
到了那處廢棄的莊子角落,那群人依舊還在那嘮嗑,卻不見老婦人和那個孩子。
于和上前詢問了一番后,便帶著琉璃尋著那些人指的方向,找到了老婦人的家。
琉璃被于和攙扶著下了馬車,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個破舊的老屋子,青瓦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修繕了,似乎下雨的時候,漏雨的地方會有很多。地上的雜草很多,好像長久沒有人居住了。
老婦人見到是那位年輕人,便帶著小孩,開了已經折了一半的大門。
“少俠,我先去盛杯熱茶,你等會兒,你等會兒...”老婦人拖著年邁的身體,向后屋走去。
琉璃與于和走進屋子,琉璃仔細地打量著房子。屋子里有一張破損的屏風,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琉璃在于和的攙扶下,慢慢走向后屋。后屋是半露天的,只用了一張簡易的棚子搭著。
灶臺上擺著個缺口的粗瓷碗,碗底刻著‘秦’字,旁邊壓著幾張泛黃的紙——是幾封家書,字跡歪扭卻用力,最后一行‘娘等我回家’的墨痕被淚水洇得發藍
“少俠,姑娘,你們是剛到這邊吧,趕緊跑吧!這邊亂了,人活不得了!”老婦人擔憂地說道。
“婆婆,那您怎么不走呢?”琉璃不解地問。
“老婆子,我跑不動了喲。”
“還有,我的兒,被官府征召打仗去了。前些日子還來信說他一切安好,戰事完了他會回來看看的。”老婦人說著留下了眼淚。
“他會回來的,我在這兒等他,我孫子還小,終究是走不了遠路。”
“對了,少俠,你們知道櫻花郡嗎?我兒就在那邊打仗,好幾年了,他一直說有戰事回不來,麻煩少俠日后經過櫻花郡,若遇著我兒,還請將這封信交給他。”
琉璃和于和對視一眼,眉頭皺起瞬間又放了下來,卻又更多疑惑,但又終歸在老婦人面前,還是放松的表情,接過老婦人的信。
只是這時,小孩臉色明顯難看起來,但隨即小孩又舒緩了臉色,對著奶奶:“奶奶,我帶兩位少俠去外面轉轉。”
兩人跟著小孩走到一處角落,小孩擦拭著眼淚,抱著琉璃說道:“求姐姐不要告訴我奶奶實話,好嗎?”
兩人不解,琉璃問道:“難道、難道你知道那邊的事?”
“我知道,我爹在幾年前就戰死了。官府也沒管這件事...”小孩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琉璃更加不解了,“那、那些家書是怎么回事?難道?”
小孩從背后拿出一封家書,遞給琉璃。
琉璃拆開家書,只見里面還有未干的字跡和未完的言語。
兩人更加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孩子。
“你今年多少歲?能認識這么多字?”琉璃越來越覺得這個世界復雜。
小孩指了指遠處的學堂,“學堂的右墻角是壞的,我經常從那轉進去偷偷學。”小孩聲音越來越小,自顧自的喃喃道。
“我只是不想讓我奶奶傷心,還有就是幾年前的那張布告,是我撕的。然后我跟周圍的鄰居說好了,所以我奶奶一直不知道。”小孩補充道。
琉璃揉了揉眼眉,“那這個謊言你要一直持續下去嗎?日子久了,可能造成的后果就越嚴重,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我確定,至少這樣奶奶還有個活著的期望.......”說罷,孩子抹干了眼淚,向著屋子走去,并回頭朝著二人無奈地笑了一下。
兩人決定隱瞞下去,也一并回了屋子。
又聊了些許事之后,琉璃兩人在床邊偷偷留下一袋子錢后,便離開了此處。
......
回了客棧,琉璃腦海里始終重復著那句——活著的期望。
于和回了客棧,便告訴了陳巖發生的事情。
陳巖聽后,亦有動容,但隨后又神情嚴肅,“你是說,你們給他們偷偷留了錢?”
“對呀,把頭,琉璃姑娘與我商量后,留了幾十文。”于和說。
“不好!快走,去那個老嫗家。”陳巖緊接著又變得慌張起來。
“怎么了?我們不該留錢嗎?”琉璃滿臉不解。
“不能留,你若是留下十幾文還好,可若是近百文,會給他們留下殺身之禍的!”陳巖說著便上了馬。
“那我也去!”琉璃慌張起來,隨即讓于和幫忙攙扶著上了馬車。
......
白鷺渡西南角,一處破舊老屋,是老婦人的居住之地。
有一小孩兒坐在門前,抱著頭痛哭,見琉璃下了馬車,便立即奔向琉璃,緊緊抱住。
“奶、奶奶沒事吧?”琉璃不安地問,并用手極力安撫著小孩。
男孩擦了擦眼淚,說道:“你們走后,有一群自稱云楓門的人,說來收我們的買命錢,進來就開始搜東西。他們把大俠你們的錢拿走后,又把后屋砸了一遍,奶奶不許他們砸,他們就打奶奶。”
陳巖突然吹了聲口哨,從角落里面鉆出來一個乞丐,指了指遠處的堂子。
那乞丐伸手之時,一個半露的“義”字從袖子里面鉆出來,那是和陳巖手臂上一樣的圖案,琉璃剛要說點什么,話未出口。
“琉璃,你在這照顧他們。于和,我們走!”陳巖搶著說,隨即二人向著不遠處的堂子飛奔而去。
“奶奶呢?”
“在里面躺著...”
“走,我去看看奶奶...”
小孩領著琉璃進了房間,至床頭,只見一位老婦人,透著微弱的氣息,靜靜地躺在床上。
“小姑娘,你來了!”老婦人見狀,將要拖著自己孱弱的身體坐起來。
琉璃見狀,立即伸手將老婦人緩緩地扶起,隨后用全身的力氣,讓自己盡量地靠在床頭的老墻上。琉璃正要說些什么,卻被老嫗制止。
“姑娘,啥也別做了。我不行勒,你們快走吧,這地方亂勒,活不下去勒!他們不是搶錢,是搶命勒!”
“姑娘誒,我兒已經沒了!”老婦人竭力地遏制住自己的痛苦。
聽到此句,琉璃與小孩相視一眼,隨即琉璃上前安撫老婦人:“婆婆,您兒子活得好好的呢!”
孩子見狀。立馬從衣服里面拿出一封未拆開的“家書”。
“您瞧,這是您兒子的家書,他好著呢!”
老婦人聽后,接過家書,并招呼小孩去了后屋燒一壺熱水。
“姑娘,你過來,靠近點。”老人語氣微弱,似是在交代后事。
琉璃蹲了下來,將自己的頭盡可能地貼近老婦人。
“我兒沒了,這些‘家書’都是小虎寫的吧。”老婦人說完,轉頭望向窗外,好像在思考著什么。
老婦人的這一句讓琉璃有點不知所措,只是低著頭,不敢去看老婦人的眼神。
老人又看向琉璃,眼角皺起歲月的痕跡,輕輕撫摸著琉璃。
“姑娘,我不怪你們,也從來都不怪孩子。”
“姑娘,麻煩你幫我好生照顧小虎。孩子還小,他一個人活不下去勒......”老嫗用盡最后的力氣也沒有說完這句話。
只是在彌留之際,嘴里不停念叨著:“秦生、秦生.......”
“奶奶,水來了!”小虎正端著一碗熱水進屋。卻不曾想,眼前,是琉璃慌張的神情,是一位老婦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沒了呼吸。
小虎也不管那碗灑在地上的水,或許還有一些灑到了自己身上。他只是一個勁兒地沖向老人,雙手搖晃著老人,試圖以這樣的方式喚醒老人,嘴里還不停地喊著:“奶奶!奶奶...”
一會兒后,小孩停了下來,帶著滿是怒氣的眼神,推了琉璃一下。
“你們為什么要留下那袋錢,為什么?為什么!本來我們過得好好的,你們為什么要干涉我們的生活!”小孩氣憤地朝琉璃打了一拳,便帶著眼淚向外跑去。
小孩一拳打在了琉璃右腿傷口處,于是琉璃一個不穩,栽倒在了地上。待到她艱難地起身之后,床頭上的老婦人已經沒了氣息。琉璃想要去追那男孩,卻無力抬起右腿。
小虎攥著奶奶編到一半的竹螳螂,躲在老宅后院的破柴房里。柴草堆扎得他后背生疼,可他攥得更緊了——竹篾上還留著奶奶手心的溫度,像她生前總在冬夜里揣著他的手取暖。
“都是他們!若不是那女的留下錢……”他猛地將竹螳螂摔在地上,可剛聽到竹片斷裂的輕響,又慌忙撿起來,手指被尖銳的篾片劃破也不覺痛。血珠一顆顆地滴在枯黃的柴草上。
他忽然想起方才那女的蹲在奶奶床前,動作笨拙地用布巾擦奶奶的手。她的手指纏著繃帶,想來也是受過傷的,可擦得那樣輕,仿佛怕碰碎什么珍寶。“奶奶一輩子沒吃過幾次肉做的包子……”她的聲音很輕,卻透過門縫鉆進來,扎得小虎眼眶發酸。
柴房外傳來腳步聲,他慌忙把竹螳螂塞進懷里,從縫隙里往外看——是那個青衣服的姑娘,正抬著受傷的右腿,在院子里吃力地喊著小虎的名字。見小虎緩緩從柴房里面鉆出,琉璃這才放下心來,只是剛想說些什么,卻又不好說些什么,只是慢慢地跟著小虎進了屋子。
她看著眼前的老婦人,似乎此刻在她面前躺著的,是那風雪夜等著丈夫和女兒的母親,不由得留下了眼淚。
陳巖兩人終于回了,于和上一秒還是平冤之后的大快人心,下一秒見著靠在桌角邊的琉璃,與倒在床頭已經沒了氣息的老婦人,手中的那一袋銅錢,怦然掉在了地上。兩人呆滯地立在原地,一顆顆銅錢掉在沙地上,不停地喊著“救命”。
陳巖上前將琉璃扶起,商量了一下,便帶著于和尋了一處高地,欲將老奶奶葬于此地,便可以時時望著櫻花郡的方向......
上山的路很陡,小虎被于和牽著,卻忍不住回頭看。琉璃的走得極慢,右腿不敢用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手里還捧著一小束野菊。陳巖想幫她,被她搖搖頭拒絕了,“我自己來,婆婆會喜歡的。”
“小虎、小虎?”琉璃試探性地喊著小男孩兒。
小虎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從懷里摸出個紙包,里面是塊干硬的麥餅。“這個給你,”她遞過來,指尖還沾著泥土,“不是肉包子,但能墊肚子。”麥餅上有牙印,顯然是她自己省下的。小虎接過來,咬了一口,粗糲的面渣剌得喉嚨發疼,眼淚卻突然掉了下來。
琉璃輕撫著小虎,說道:“奶奶在那座山頭,可以隨時望著你爹的方向,先去看看你奶奶吧。”
那座墳墓極其簡陋,是陳巖與于和在一處能望見櫻花郡方向的高地上匆匆筑成的。沒有墓碑,僅用石塊簡單圈出一塊小土堆,泥土是新翻的,還帶著潮濕的氣息。墳前散落著幾株琉璃帶來的野菊,花瓣在風里微微顫動,算是唯一的裝飾。周圍沒有松柏之類的樹木,只有稀疏的野草,在風中搖晃,更顯單薄。
這墳墓就像老婦人的一生,樸素到近乎寒酸,卻又執拗地立在高地上,朝著櫻花郡的方向
小虎跪在墓前,久久不語,只是低著頭,凝視著地面。
地上,一只幼小的螞蟻正艱難的拖著一只死去的成年螞蟻,吃力地向洞口爬去。
男孩見琉璃、陳巖和于和一行人到了遠處商量事情去了,便用袖子擦了擦臉,又伸手摁住地上那只螞蟻的腳,靜靜地看著它慌張的樣子。待到螞蟻沒了力氣,他用手指將那螞蟻狠狠壓住,在地上畫出一道黑色的印記...
待那螞蟻徹底死去,小虎這才哽咽。
琉璃見狀,拖著受傷的身子,坐在了墳前。隨后,她從布包里面拿出一只還未編完的竹螳螂,將最后兩根篾片交叉,指尖被毛刺扎出了血珠。她停了停,把血抹在螳螂背上,這才輕輕放在墳前。
而后,又從布包里面拿出一塊麥餅,分成了一大一小兩份,大的一份遞給小虎,自己則留著小的那份:“小虎,奶奶也不希望看到你餓肚子的樣子吧。”琉璃咽了咽,轉而又說到,“其實奶奶知道她的兒子回不來了,奶奶真正希望的是,小虎能快快長大。”琉璃盡量用輕柔的語氣。
小虎終究還是轉過頭來,接下了那一半麥餅。
“小虎,以后姐姐照顧你,帶你去真正的學堂念書,去學真正的武藝,好不好?”琉璃撫了撫小虎。
小虎看了看琉璃溫柔的眼神:“好!姐姐我想學寫字,寫給奶奶看;我想學武功,保護自己,也保護姐姐!”
琉璃笑了笑,繼而說道:“小虎,世上多有不平事,愿不愿意和姐姐一起去行俠仗義呢?”
小虎抬頭,見她正望著櫻花郡的方向,側臉被夕陽鍍上一層金邊。“姐姐,”他忽然開口,“你說的行俠仗義,能讓以后的人,不用再騙人說螳螂一文錢嗎?”
小虎盯著琉璃的玉釵:“姐姐,這釵子會發光嗎?就像奶奶說的‘能照亮路的星星’。”琉璃望著墓碑:“它曾困住惡龍,也能護住想守護的人——就像你護著奶奶那樣。”
小孩兒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琉璃的眼神,隨即點了點頭。
琉璃頓了頓,隨后握緊他的手:“那就讓它先替奶奶照著我們下山,等小虎學會寫字,再把它寫成信,寄給天上的奶奶。”
小男孩兒又抹了一把臉,站起來牽住琉璃的手,與他們一同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