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林悅站在西北大學歷史系辦公樓前，不停地調整著背包帶。她身旁的嬴政穿著昨天買的休閑裝，長發(fā)束在腦后，眉頭緊鎖。

“記住，”林悅壓低聲音，“別暴露身份，就說你是專門研究秦朝禮儀的歷史重現演員。”

嬴政冷哼一聲：“朕不屑于偽裝。”

“那就想想后果！”林悅急得跺腳，“你想被關進實驗室切片研究嗎？”

這個威脅似乎起了作用。嬴政陰沉著臉，但沒再反駁。

張教授的辦公室門沒關，林悅輕輕敲了敲敞開的門板。里面?zhèn)鱽硪粋€洪亮的聲音：“進來！”

辦公室不大，四壁書架上塞滿了書籍和文件。一個頭發(fā)花白、約莫六十歲的男子正伏案研究一堆竹簡照片，聽到腳步聲才抬起頭。

“小林來了！”張教授熱情地站起身，目光隨即落在嬴政身上，“這位就是你那位對秦朝禮儀很有研究的朋友？”

“是的，張教授。”林悅緊張地介紹，“這是...尹先生。尹先生，這是我導師張明遠教授。”

嬴政微微頷首，態(tài)度冷淡。張教授不以為意，伸手示意他們坐下。

“尹先生，小林說你對我們復原的秦朝禮儀有很多獨到見解。”張教授開門見山，“特別是關于朝會儀式部分。”

嬴政掃了一眼辦公室，目光停留在墻上掛著的秦朝疆域圖上：“此圖有誤。滅楚之戰(zhàn)后，朕...秦軍應已控制此處。”他指向地圖東南一角。

張教授眉毛一挑：“有意思。大多數研究者都認為這一區(qū)域是在統(tǒng)一后才完全納入控制的。”他轉向電腦，快速調出幾張圖片，“你看這些出土的楚式兵器，年代測定顯示...”

“此乃項燕部將所用，”嬴政打斷他，指著圖片上的一把青銅劍，“朕親征時曾繳獲類似兵器。看此處紋飾，乃楚地特有工藝。”

張教授的眼睛瞪大了：“你能確定？這項發(fā)現對我們了解秦楚戰(zhàn)爭末期情況很重要！”

林悅在一旁緊張得手心冒汗。嬴政的表現太過專業(yè)了，簡直就像...就像親眼所見一樣。

“尹先生對冷兵器很有研究。”她勉強笑著解釋。

張教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木盒：“那請看看這個，昨天剛送到的拓片。”

他小心地打開盒子，取出一張宣紙，上面是模糊的篆書文字。嬴政只看了一眼就皺起眉頭：“‘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不壹歉疑者...’這是朕...這是秦始皇統(tǒng)一度量衡的詔書，但字跡不對。”

“怎么不對？”張教授急切地問。

“筆畫順序錯了。”嬴政指著幾個字，“看這個‘量’字，橫畫應先左后右，此處卻相反。必是后來仿刻。”

張教授倒吸一口冷氣：“天哪！我們一直以為這是原刻！”他激動地轉向林悅，“小林，你從哪找來這么厲害的行家？連篆書筆順都懂！”

林悅干笑兩聲：“尹先生家學淵源...”

張教授又拿出幾張竹簡照片：“那這些呢？能辨認嗎？出土時已經殘損嚴重...”

嬴政接過照片，幾乎不假思索地念道：“‘三十三年，遣徐福發(fā)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這是徐福第二次東渡的記錄。”

張教授震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這...這上面的字我們團隊研究了一周才辨認出三成！你怎么...”

意識到自己表現過頭了，嬴政放下照片，生硬地說：“猜的。”

辦公室陷入詭異的沉默。張教授的目光在嬴政和林悅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停留在嬴政的臉上，細細端詳著。

“尹先生，“他慢慢地說，“你的面相...很特別。顴骨高聳，鼻如懸膽，眼帶三角...非常符合《史記》中對秦始皇相貌的描述。”

林悅的心跳幾乎停止。嬴政卻面不改色：“巧合罷了。”

“還有你的言談舉止，”張教授繼續(xù)道，“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細節(jié)的苛求...簡直像是...”

“張教授！”林悅突然站起來，“我們約了去參觀市政府，時間快到了！”

張教授看了看手表：“哦，當然。不過尹先生，”他遞過一張名片，“我對你的知識非常感興趣。有時間希望能單獨聊聊。”

嬴政接過名片，一言不發(fā)地轉身離開。林悅匆匆道別后追了出去。

走廊上，她一把拉住嬴政：“你瘋了嗎？差點就暴露了！”

嬴政甩開她的手：“那又如何？朕行事，何須遮掩？”

“因為這不是你的時代！”林悅壓低聲音怒吼，“在這里你什么都不是！沒有權力，沒有軍隊，連合法身份證都沒有！如果被人知道你是穿越來的秦始皇，你知道會引起多大轟動嗎？”

嬴政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但很快又恢復了冷漠：“帶路吧，不是要去什么市政府嗎？”

西安市政府大樓前，噴泉廣場上人來人往。林悅出示了預約憑證，保安放他們進入參觀。

“為什么帶朕來此地？”嬴政低聲問。

“讓你看看現代政府是怎么運作的。”林悅回答，“對比一下你的統(tǒng)治方式。”

參觀過程中，嬴政看到了開放式的辦公大廳，透明的辦事流程，市民可以直接提出建議的意見箱...這一切都與他熟悉的宮廷政治截然不同。

“荒謬！”他評價道，“政事豈容庶民置喙？”

“這叫民主參與。”林悅解釋，“政府是為人民服務的，當然要聽取人民意見。”

“服務？”嬴政仿佛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官府乃統(tǒng)治之器，何來‘服務’一說？”

林悅帶他來到一個電子屏前，上面實時顯示著各種市政數據——空氣質量、交通流量、公共設施使用情況...

“看，現代政府依靠數據決策。”她指著屏幕，“這些信息全部公開，任何人都可以查閱監(jiān)督。”

嬴政盯著那些跳動的數字和圖表，眉頭緊鎖。他無法理解為何要將治國機密公之于眾。

參觀結束時，恰逢一場市民聽證會。普通市民正在就一項城市規(guī)劃發(fā)表意見，官員們認真記錄并回應。

“那人，”嬴政指著一個正在發(fā)言的中年男子，“竟敢對官員如此不敬？”

“這不是不敬，這是權利。”林悅說，“在現代社會，官員是人民的公仆，不是老爺。”

嬴政的眼中閃過一絲困惑，似乎這個概念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離開市政府后，林悅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臉色變了：“是張教授...他問我能不能帶你去參加下午的一個學術研討會，關于新出土秦簡的解讀。”

“不去。”嬴政斷然拒絕。

“他說...有關于徐福東渡的新發(fā)現。”林悅猶豫地說，“可能和你穿越來現代有關。”

嬴政的眼神立刻銳利起來：“徐福？”

“我就知道這會引起你興趣。”林悅嘆了口氣，回復了張教授表示會參加。

午餐在一家小面館解決。嬴政對筷子的使用很熟練，但對面條的多樣做法感到新奇。

“同樣是面，竟有如此多變化？”他嘗了一口油潑面，被辣得直吸氣，卻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林悅笑著遞給他一瓶冰鎮(zhèn)酸梅湯：“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嬴政灌下半瓶酸梅湯，突然問：“此物...造價幾何？”

“五塊錢。”林悅回答。

“五錢？”嬴政驚訝地重復，“如此美味，竟如此廉價？尋常百姓皆可享用？”

“當然。”林悅點頭，“現代社會的普通百姓生活水平，可能比你那個時代的貴族還好。”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嬴政。他沉默地吃完剩下的面條，眼神飄向窗外熙攘的街道。

下午的研討會在學校禮堂舉行，到場的有各校歷史學者和考古專家。張教授熱情地迎接他們，安排坐在前排。

“今天我們要討論這批新出土的秦簡，”張教授開場道，“特別是關于徐福東渡和秦朝晚期的一些新發(fā)現。”

投影儀亮起，展示著竹簡的高清照片。嬴政的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緊盯著屏幕。

“這段文字記載了徐福第三次東渡前的準備，”一位年輕學者講解道，“有趣的是，這次他要求的不是童男女，而是各種工匠和...嗯，這個字比較模糊，可能是‘方士’或‘術士’。”

“是‘術士’。”嬴政突然出聲，“看最后一筆的轉折。”

全場目光轉向他。那位學者推了推眼鏡：“這位先生是...？”

“我的特邀顧問，”張教授迅速接話，“對秦篆有獨特研究。請繼續(xù)，尹先生有什么見解？”

嬴政站起身，走到屏幕前，指著幾個模糊的字跡：“此處記載徐福尋求‘穿越時空之術’，而非長生不老藥。”

會場一片嘩然。幾位學者立刻提出質疑。

“這解讀太離譜了！”

“秦朝哪有這種概念？”

“字跡太模糊，不能確定！”

嬴政冷笑一聲：“爾等腐儒，豈知天地之大？徐福曾向朕...向秦始皇稟報，海外有異人，掌握時空穿梭之秘。”

會場再次騷動。張教授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緊緊盯著嬴政。

林悅如坐針氈，趕緊起身拉回嬴政：“尹先生有些...過于投入角色了。他是歷史重現演員，有時候會分不清戲里戲外。”

研討會后半程，嬴政一直沉默不語，但林悅能感覺到他全身緊繃，像是一張拉滿的弓。當討論轉向秦朝暴政時，他的手指更是掐緊了椅子扶手。

“從這些新發(fā)現的律法竹簡可以看出，”一位女教授說道，“秦朝的嚴刑峻法達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偷采幾片桑葉就要服勞役一個月，這直接導致了民怨沸騰。”

“但也不能否認秦朝制度的開創(chuàng)性，”另一位學者反駁，“書同文，車同軌，統(tǒng)一度量衡，這些都是功在千秋的貢獻。”

“功不抵過。”女教授堅持道，“看看這些出土的刑具，還有修長城和阿房宮時的鐵鏈、枷鎖...秦始皇的暴政直接導致了秦朝的速亡。”

嬴政突然站起來，大步走向出口。林悅匆忙道歉后追了出去。

校園林蔭道上，嬴政走得飛快，黑色長發(fā)在風中飛揚。林悅小跑著才能跟上。

“那些學者不了解當時的情況！”她試圖安慰，“他們只看到出土文物，不知道你面對的六國余孽有多危險...”

嬴政猛地停下腳步，轉身盯著她：“朕不需要辯解。成王敗寇，自古皆然。朕只恨...只恨未能親眼看到大秦傳至萬世。”

他的聲音中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脆弱，但轉瞬即逝。林悅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默默站在一旁。

“帶朕去看城墻。”嬴政突然說，“朕要看看，兩千年后，還有什么留存。”

西安古城墻下，嬴政仰望著這座明代建筑，神情復雜。

“這不是朕的城墻。”他最終判斷，“工藝不同，規(guī)制也不同。”

“秦城墻早就埋在地下了。”林悅解釋，“這是后來建的，但位置差不多。”

他們登上城墻，漫步在寬闊的墻頂。夕陽西下，為整座城市鍍上一層金色。嬴政憑垛遠眺，現代西安的高樓大廈與傳統(tǒng)建筑交融的景觀盡收眼底。

“朕的咸陽...”他低聲道，“竟成了這般模樣。”

林悅站在一旁，讓這位穿越時空的帝王獨自品味這復雜時刻。游客們從他們身邊經過，有說有笑，拍照留念，無人注意到這個凝視遠方的男人眼中蘊含的千年孤獨。

“用你的法器，”嬴政突然指向林悅的手機，“給朕看看咸陽...現在的西安，在何處還有秦時遺跡。”

林悅搜索了一下，調出幾張圖片：“這是阿房宮遺址，只剩下夯土臺基了。這是秦始皇陵，還沒完全發(fā)掘。這是兵馬俑博物館...”

嬴政仔細查看著每一張圖片，當看到兵馬俑時，他的眼神微微閃動：“這些陶俑...是朕的衛(wèi)隊。”

“你知道兵馬俑每個面孔都不一樣嗎？”林悅滑動圖片，“據說是按照真實士兵的樣子制作的。”

嬴政點點頭：“朕下令要如實塑造，以彰大秦軍威。”

他們繼續(xù)沿著城墻行走，嬴政的問題越來越多。

“此城現有多少人口？”

“西安常住人口大約1300萬。”

“多少軍隊駐守？”

“呃...現在城市不靠軍隊防守了。我們有警察維護治安，軍隊主要是國防用途。”

“賦稅幾何？”

“個人所得稅根據收入不同，從3%到45%不等。”

“45%？“嬴政驚訝道，“如此重稅，百姓不反？”

“高收入才交那么多，而且稅收用于公共服務，醫(yī)療、教育、基建...大家看得見錢花在哪里。”

嬴政陷入沉思。他統(tǒng)治時期，稅賦沉重卻大多用于戰(zhàn)爭和宮殿陵墓修建，百姓苦不堪言...

天色漸暗，城墻亮起了燈光。林悅的手機響起，是張教授。

“小林，你和尹先生還在學校附近嗎？”張教授的聲音有些急切，“我有重要發(fā)現，關于那些竹簡...”

林悅看了嬴政一眼：“我們在城墻這邊，什么發(fā)現？”

“徐福竹簡中提到了一種儀式，配合特定器物可以‘跨越時空之障’...我想起你那位朋友戴的玉墜，上面的紋飾和竹簡描述的器物很像！”

林悅的心跳加速了。她脖子上的虎符玉墜，是家傳之物，難道真與嬴政的穿越有關？

“我們明天去找您詳談。”她匆匆掛斷電話，轉向嬴政，“張教授說徐福竹簡提到了時空穿越的方法，和我這個玉墜有關！”

嬴政的目光立刻鎖定在她頸間的玉墜上：“給朕看看。”

林悅取下玉墜遞給他。嬴政仔細端詳著上面的紋路，手指輕輕撫過每一道刻痕：“此乃調兵虎符不假，但紋路確有異處...”他突然將玉墜對準正在升起的滿月，“看！”

月光下，玉墜內部似乎有細微的光線流動，形成幾個若隱若現的篆字。

“這是什么？”林悅驚訝地問。

“‘月滿則虧，時空逆轉...”嬴政念道，眼中燃起希望之火，“此物或許真能送朕回秦！”

林悅既驚訝又莫名失落：“你...想回去？”

“當然！”嬴政毫不猶豫，“朕的帝國需要朕。既然已知大秦命運，朕必能扭轉乾坤！”

他繼續(xù)研究玉墜，卻發(fā)現光線變化后，那些字跡又消失了。無論怎么調整角度，都無法再現。

“需等下次月圓...”嬴政喃喃自語，將玉墜還給林悅，“保管好此物。若朕所料不差，下個月圓之夜，便是朕回歸之時。”

林悅默默接回玉墜，心中五味雜陳。她應該為擺脫這個麻煩而高興，但想到嬴政要回到過去，繼續(xù)他的暴君統(tǒng)治，又感到一絲不安。

“如果...如果你真的回去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會改變統(tǒng)治方式嗎？會停止焚書坑儒，減輕勞役賦稅嗎？”

嬴政望向遠方閃爍的城市燈火，久久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