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房間，嬴政睜開眼睛，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咸陽宮的龍榻上。然而，空調輕微的運轉聲和身下柔軟異常的床墊立刻提醒了他所處的時代。

兩千多年后。未來世界。

他坐起身，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這個昨天林悅教他使用的小巧法器。按照林悅教的方法，他笨拙地滑動屏幕，解鎖后看到一條未讀消息：

“九點來酒店接你，帶你去辦身份證。別亂跑。——林悅”

嬴政冷哼一聲。堂堂一國之君，竟要像個孩童般被人看管？但想到昨天在街頭迷路，不得不向路人求助的窘境，他又不得不承認，在這個陌生的時代，他確實需要向導。

洗漱時，嬴政對著鏡子審視自己的面容。兩千多年的時光穿越，竟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那副棱角分明的面孔，銳利的眼神，緊抿的嘴唇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只是...這威嚴在這個世界似乎毫無意義。

他穿好林悅為他買的現代服裝——深藍色T恤和米色休閑褲。沒有龍袍，沒有冕旒，沒有臣子跪拜...只有一個普通人的身份。

“尹政。”他念著林悅給他取的假名，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嬴政”的“尹政”。從此，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將以此平凡名號存在于現代社會。

敲門聲響起。嬴政打開門，林悅站在門外，今天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頭發扎成馬尾，看起來清爽干練。她手里拎著早餐袋子。

“肉夾饃和豆漿，”她晃了晃袋子，“趁熱吃。”

嬴政接過食物，這次他沒有詢問‘何肉’，而是直接咬了一口。經過幾天的現代生活，他已經開始接受這個時代的食物——雖然仍對某些味道感到新奇。

“今天去派出所辦身份證，”林悅邊吃邊說，“然后帶你去買些個人用品。你這身衣服都穿兩天了。”

嬴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朕...我覺得尚可。”

“在現代社會，人們每天換衣服。”林悅耐心解釋，“而且你需要更多衣物，總不能只有這一套。”

派出所里人不多。林悅事先做了功課，準備了臨時住宿證明和其他所需材料。

“姓名？”工作人員頭也不抬地問。

“尹政。”林悅代答。

“出生日期？”

林悅和嬴政同時愣住。公元前259年？這顯然不行。

“呃...1988年9月20日。”林悅隨口編了一個。

“職業？”

“歷史重現演員。”這是林悅事先想好的說辭。

整個過程中，嬴政像個木偶般被擺布——拍照、按指紋、回答簡單問題。當工作人員要他簽名確認時，他看著那張表格，突然感到一陣荒謬。

曾幾何時，他的名字就是法律，就是圣旨，無需任何確認或登記。而現在，他竟要在一張微不足道的紙上簽名，以獲得在這世上存在的證明。

“尹先生？“工作人員疑惑地催促。

嬴政僵硬地簽下“尹政”二字，筆畫艱澀得如同初學寫字的孩童。

走出派出所，嬴政的臉色陰沉得可怕。林悅明智地沒有打擾他，只是默默領路前往購物中心。

“為何幫朕？”嬴政突然開口，“你本可將朕交給官府，或利用朕謀利。”

林悅停下腳步，認真思考了一下：“一開始是好奇和學術興趣...現在是...”她頓了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看到一個人——即使是你這樣的暴君——被扔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多少有些同情。”

“朕不需要同情。”嬴政冷冷地說。

“我知道。”林悅笑了笑，“但你需要人幫忙適應這個世界，而碰巧我是個歷史愛好者。”

購物中心里，嬴政對自動門和電梯已經不再驚訝，但面對琳瑯滿目的商品，他仍會不自覺地流露出驚嘆之色。林悅幫他挑選了幾套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這個叫‘洗發水’，”林悅拿起一瓶藍色液體，“洗頭用的，比你們那時的皂角好用多了。”

嬴政接過瓶子，皺眉閱讀上面的小字：“去屑止癢...滋潤養護...何物需如此復雜？”

“現代人講究這些。”林悅又拿起一支牙膏，“這是刷牙用的，防止蛀牙。”

收銀臺前，林悅拿出手機準備付款，嬴政卻攔住她：“朕...我有錢。”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幣——貨真價實的秦半兩錢。

林悅瞪大眼睛：“你從哪弄來的？”

“隨身攜帶。”嬴政理所當然地說，“以備不時之需。”

“這...這不行！”林悅趕緊把金幣塞回他手中，“這是文物！用這個付款會引起大麻煩的！”

嬴政不解：“黃金自古通行，有何不可？”

“現代用紙幣和電子支付，”林悅壓低聲音，“這些金幣你收好，千萬別讓人看見。要是被文物部門知道，會把你當盜墓賊抓起來的！”

嬴政悻悻地收起金幣，看著林悅用手機掃碼付款。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交易方式，在他看來簡直如同兒戲。

“錢幣不握在手，如何知其真假？”他質疑道。

“銀行系統會處理這些。”林悅解釋，“現代社會的運轉建立在信用基礎上，不是實物黃金。”

午餐在一家自助餐廳解決。嬴政對各種菜品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每樣都取了一些品嘗。

“此物甚妙。”他指著一盤糖醋排骨評價道。

“這是豬肉。”林悅說，“你們那時也吃豬肉吧？”

“然。”嬴政點頭，“但無此酸甜之味。朕...我那時多用鹽、梅調味。”

飯后，林悅帶嬴政去了圖書館。她認為讓嬴政系統了解歷史進程是個好主意。

“從秦朝到現代，中國歷史大致可以分為這些階段...”她指著書架解釋。

嬴政卻直接走向歷史區，抽出厚厚的《史記》、《資治通鑒》等典籍。他快速翻閱著，表情越來越陰沉。

“司馬遷...司馬光...”他咬牙切齒，“竟敢如此污蔑朕！”

林悅趕緊把他拉到角落：“小聲點！這里不能喧嘩。”

“天性剛戾自用’？‘以為自古莫及己’？”嬴政壓低聲音，但怒意不減，“這些腐儒懂什么治國之艱！”

“這是歷史評價，”林悅試圖安撫，“每個帝王都會被后人評說。”

“但朕不同！”嬴政眼中燃起怒火，“朕統一六國，創立帝制，書同文，車同軌...這些功績豈容抹殺？”

“沒人抹殺你的功績，”林悅耐心解釋，“但歷史是復雜的。你有偉大的成就，也有殘酷的統治。兩者都是事實。”

嬴政沉默下來，繼續翻閱書籍。當他讀到秦二世而亡，自己的子女多被殺害時，手指微微發抖。

“胡亥...趙高...”他喃喃自語，“朕早該...”

林悅輕輕按住他的手：“過去的事無法改變。重要的是你現在看到了這些，如果...如果真能回去，你可以做得更好。”

嬴政銳利的目光直視她：“你希望朕回去？“

林悅被問住了。她應該怎么回答？這個暴君回到過去，可能會改變歷史進程，但同時也可能帶來更多苦難...

“我...我不知道。”她最終誠實地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離開圖書館時，嬴政的情緒明顯低落。林悅決定帶他去一個地方放松心情。

“這是大唐不夜城，”她指著前方的仿古建筑群，“雖然是現代建的旅游景點，但能讓你感覺親切些。”

漫步在仿唐風格的街道上，嬴政的表情確實舒緩了許多。雖然這些建筑與他熟悉的秦宮漢闕仍有差異，但比起那些玻璃鋼鐵的摩天大樓，至少風格上更為接近。

街邊一個小攤正在售賣古風飾品。嬴政的目光被一把仿制的青銅劍吸引。

“喜歡可以試試。”攤主熱情地說。

嬴政拿起劍，手腕一抖，做了個標準的擊刺動作。動作之流暢專業，讓攤主和林悅都吃了一驚。

“哇，老兄練過啊？”攤主贊嘆道。

“略懂。”嬴政淡淡地說，放下劍繼續前行。

“你剛才那招...”林悅小跑著跟上，“簡直像個真正的劍客。”

“朕...我年輕時曾習劍。”嬴政說，“六國未滅時，多次遭遇刺殺，不得不精于此道。”

林悅想象著年輕的嬴政在刀光劍影中求生的場景，突然對這個暴君產生了一絲理解。也許他的多疑和殘酷，正是亂世求存的產物？

天色漸晚，景點亮起了絢麗的燈光。音樂噴泉開始表演，水柱隨著旋律舞動，配合著變幻的燈光，場面壯觀而夢幻。

嬴政站在人群中，仰望著這現代技術與古典美學結合的奇觀，神情復雜。

“咸陽之夜...從未如此明亮。”他喃喃道。

回酒店的路上，嬴政突然問：“你們如何記錄歷史？”

“主要通過書籍、檔案，現在還有電子數據。”林悅回答。

“由何人執筆？”

“專業歷史學者。他們依據考古發現、文獻記載等多方證據，力求客觀。”

嬴政冷笑一聲：“何來客觀？人皆有立場。”

“所以我們提倡多元視角，”林悅解釋，“比如同時呈現統治者和百姓的觀點，讓讀者自己判斷。”

“荒謬。”嬴政評價道，“歷史應由勝利者書寫，以彰正統。”

“那是你的觀念。”林悅搖頭，“現代社會認為歷史是全民的記憶，不是某個統治者的宣傳工具。”

嬴政似乎想反駁，但最終沉默下來。路過一家便利店時，他停下腳步：“朕...我想嘗嘗那個。”

林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冰柜里的冰淇淋。

“好啊，你喜歡什么口味？”

“何謂口味？”

“就是...味道。”林悅打開冰柜，“有香草、巧克力、草莓...”

“每種都要。”嬴政毫不猶豫地說。

于是，這位曾經的千古一帝，站在西安街頭，像個孩子般品嘗著各種口味的冰淇淋，表情從最初的警惕逐漸變為享受。

“此物甚妙。”他評價道，嘴角沾著一點巧克力。

林悅忍不住笑了，掏出紙巾遞給他：“擦擦嘴。”

嬴政接過紙巾，笨拙地擦了擦，卻錯過了位置。林悅下意識地伸手幫他擦掉那點巧克力，動作自然得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不妥。

直到對上嬴政驚訝的目光，她才猛地縮回手，臉頰發熱。剛才的舉動，在秦朝大概夠誅九族了吧？

但嬴政只是挑了挑眉，繼續品嘗他的草莓味冰淇淋，沒說什么。

回到酒店房間，林悅幫嬴政整理新買的物品，教他使用洗發水、牙膏等現代衛浴用品。

“這個按鈕是熱水，這個是冷水...”她演示著淋浴設備，“往左轉溫度升高...”

嬴政認真聽著，不時點頭。這位曾經令無數人戰栗的暴君，此刻像個學生般學習著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場景既滑稽又令人心酸。

“明天帶你去看看現代西安的城市規劃，”林悅臨走時說，“讓你了解下現代城市是如何運作的。”

嬴政點頭，突然問：“為何對朕如此耐心？”

林悅站在門口，思考了一會兒：“也許...是因為我覺得這是個奇跡。你是活生生的歷史，能和你對話，了解真正的秦朝...這對任何歷史學者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機會。”

“僅此而已？”

“還有...”林悅猶豫了一下，“我覺得你在這個時代，有機會看到不同的可能性。也許...也許能重新思考一些事情。”

嬴政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比如？”

“比如...皇帝是否真的需要那么大的權力，百姓是否真的只是工具...”林悅鼓起勇氣說，“你親眼看到了現代社會，普通人能活得有尊嚴，這不比你的嚴刑峻法更好嗎？”

嬴政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你膽子不小，敢如此對朕說話。”

“這里不是秦朝。”林悅直視他的眼睛，“我是作為一個平等的人在和你交流，不是你的臣民。”

兩人對視片刻，嬴政先移開了目光：“明日幾時來？”

“九點。”林悅松了口氣，“晚安...尹正。”

關上門后，嬴政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燈火通明的城市。兩千年后的世界，沒有跪拜的臣民，沒有三呼萬歲的朝賀，但人們卻活得比他那個時代富足、自由得多。

這個認知讓他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不是憤怒，不是輕蔑，而是一種接近...羨慕的感覺。

他拿起新辦的身份證，看著上面“尹正”兩個字和那張毫無帝王威嚴的照片。曾經的嬴政，如今的尹正。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緊。

窗外，城市的燈光如星辰般閃爍。咸陽宮的燈火，早已湮滅在時間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