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e超市的糖果區，何倩妮半蹲著與一個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女孩平視。女孩約莫四五歲，穿著鵝黃色連衣裙，小臉上寫滿了不情愿。

“果果，我們說好的，今天只買一包糖。“何倩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而且酸味糖對牙齒不好。“

“可是媽媽——“小女孩拖長音調，小手緊緊抓著一包彩虹色的酸味軟糖，“莉莉說她上周就吃了這個，舌頭會變顏色！她的舌頭變藍了～“

何倩妮抿嘴忍住笑意。五年過去，她眼角多了幾道細紋，但整個人散發著一種柔和的母性光輝。倫敦的陰霾早已褪去，留下的是一個從容自信的單親媽媽。

“舌頭變色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輕輕掰開女兒的小手指，將酸味糖放回貨架，“我們買這個牛奶巧克力好不好？你上次說喜歡。“

果果撅起嘴，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冒出句：“那能買兩包巧克力嗎？“

“小機靈鬼。“何倩妮刮了下女兒的鼻子，正要回答，身后傳來一個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見的聲音。

“倩妮？“

那個聲音像一道閃電劈開五年的時光。何倩妮的手指僵在半空，緩緩轉身。孫弈站在三米開外，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西裝外套搭在臂彎。他比記憶中瘦了些，眼角紋路更深，但那雙眼睛——那雙她曾在無數個夜晚回憶起的眼睛——依然如初見時般銳利如鷹。

“孫...弈。“她下意識將果果往身后帶了帶，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穩，“好久不見。“

孫弈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小女孩身上，又移回來：“這是...？“

“我女兒，果果。“何倩妮輕撫女兒的頭發，“果果，叫孫叔叔。“

“孫叔叔好！“果果甜甜地叫道，注意力很快回到貨架上的糖果上，完全沒注意到兩個大人之間瞬間凝固的空氣。

孫弈蹲下身，與小女孩平視：“你好啊，小公主。在挑糖果？“他的語氣輕松自然，仿佛只是一個友善的陌生人。

“媽媽不讓我買酸味糖。“果果立刻告狀，小手指向那包被放回去的戰利品。

孫弈笑了：“酸味糖確實對牙齒不好。不過...“他從貨架上層拿下一包兔子造型的棉花糖，“這個怎么樣？又軟又甜，我小時候最愛吃。“

果果眼睛一亮，轉向何倩妮：“媽媽，可以嗎？“

何倩妮點點頭，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孫弈的手——那雙曾經在她身體上游走的手，現在正遞給她女兒一包棉花糖。時間在這一刻荒謬地重疊。

“你什么時候回國的？“結賬時，孫弈狀似隨意地問道。他們隔著收銀臺站立，果果正興奮地向收銀員展示她的棉花糖。

“去年九月。“何倩妮將商品一件件放上傳送帶，“果果該上幼兒園了，覺得還是國內的教育更適合。“

“你丈夫...也一起回來了？“孫弈的問題小心翼翼。

何倩妮的動作頓了頓：“就我們兩個。“

孫弈的眼睛微微睜大，但很快恢復平靜。他掏出手機：“留個聯系方式吧？老朋友敘敘舊。“

何倩妮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五年過去，最初的憤怒和傷痛早已沉淀為一種復雜的平靜。她不再恨孫弈，但那個決定——獨自撫養果果的決定——從未動搖過。

“媽媽，我想上廁所！“果果突然拽著她的衣角跳腳。

“我帶她去。“何倩妮匆忙接過購物袋，“再見，孫弈。“

“再見。“孫弈站在原地，看著母女倆匆匆走向洗手間的背影，目光久久停留在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步伐上——那種無憂無慮的雀躍，是只有被深深愛著的孩子才會有的姿態。

直到她們消失在轉角，孫弈才收回視線。他低頭看著手中礦泉水瓶上凝結的水珠，突然意識到今天是五年來第一次，他感到心臟真實地跳動。

兩周后，國貿三期的一家咖啡廳里，孫弈與何倩妮的前同事小林不期而遇。

“孫總！“小林驚喜地叫道，“好久不見！“

孫弈禮貌地邀請她同坐。閑聊間，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向何倩妮。

“倩妮姐回國后我們還聚過幾次。“小林啜飲著拿鐵，“她女兒真可愛，長得跟她一模一樣。“

孫弈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敲擊：“孩子多大了？“

“五歲吧，好像下個月生日？“小林回憶道，“果果特別聰明，英語說得比我還溜，聽說是在倫敦出生的。“

孫弈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五歲。倫敦。時間線在他腦中迅速勾勒出一個驚人的可能性。

“她...父親呢？“他盡量讓問題聽起來只是隨口一問。

小林聳聳肩：“從沒聽倩妮提過。不過...“她壓低聲音，“有次果果發燒說胡話，一直喊'爸爸'，倩妮哭得可傷心了。“

咖啡杯在孫弈手中微微顫抖。他突然想起超市里那個小女孩的眼睛——不是何倩妮的杏眼，而是微微上挑的鳳眼，和他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

告別小林后，孫弈站在國貿的落地窗前，俯瞰北京城的車水馬龍。五年前的片段在腦海中閃回：何倩妮的不告而別，雅琳最終坦白的真相，他飛去倫敦卻遍尋無果的絕望...

而現在，一個有著他母親眼睛的小女孩，可能正坐在某個幼兒園里，用蠟筆畫著畫，完全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男人與她血脈相連。

孫弈掏出手機，找到那個兩周前存入卻從未撥打的號碼。指尖懸停在呼叫鍵上方許久，最終他打開了短信界面：

「倩妮，我們需要談談。關于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