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公園的長椅上，何倩妮看著遠處的果果在沙坑里專心堆城堡。初春的陽光透過新葉斑駁地灑在地上，形成晃動的光斑。她抬手看了看表——孫弈遲到了十五分鐘。
手機震動，一條短信：「抱歉，會議拖得太久，十分鐘后到。」
何倩妮將手機放回口袋，輕輕嘆了口氣。這是他們自超市偶遇后的第三次見面，前兩次都是在咖啡館簡短交流果果的情況。今天是第一次約在戶外，讓孫弈有機會接觸女兒。
“媽媽！看我做的城堡！“果果揮舞著小鏟子喊道，臉上沾著沙子。
“很棒！“何倩妮豎起大拇指，然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沙坑走去。
孫弈今天穿著休閑的深藍色襯衫和米色長褲，比平時工作裝扮年輕許多。他在沙坑邊蹲下，對果果說了什么，小女孩立刻興奮地邀請他加入城堡建設。何倩妮遠遠地看著這一幕，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溫暖。血緣真是奇妙，盡管是第一次正式見面，果果對這個“孫叔叔“卻毫無戒心。
二十分鐘后，孫弈朝長椅走來，襯衫袖口卷到手肘，上面還沾著沙粒。
“她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他在何倩妮身邊坐下，聲音里帶著掩不住的笑意，“剛才給我詳細講解了城堡的防御系統，說需要一條護城河養鱷魚。“
何倩妮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最近迷上公主和城堡的故事。“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孩童的歡笑聲在空氣中回蕩。
“謝謝。“孫弈突然說，“謝謝你讓我見她。“
何倩妮注視著遠處的女兒：“她需要爸爸。“
“只是爸爸嗎？“孫弈轉頭看她，眼神灼熱。
何倩妮沒有回答。五年前的決定從未動搖——她可以分享母愛，但不會重蹈覆轍。孫弈似乎讀懂了她的沉默，輕輕嘆了口氣。
“我媽媽知道了果果的事。“他轉移話題，“她想見孫女。“
何倩妮皺眉：“太快了。“
“我知道，我拒絕了。“孫弈苦笑，“但她老人家現在每天三個電話催婚，說不能讓孫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孫家的骨肉？“何倩妮聲音冷了下來，“果果姓何，何妗果。“
孫弈的身體明顯僵硬了：“我注意到了。“他停頓了一下，“是因為...雅琳的事嗎？“
何倩妮望向遠方：“是因為我想讓她知道，她的人生從不需要依附誰的姓氏。“
孫弈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長椅邊緣：“我理解。“但這三個字說得很艱難。
果果的歡笑聲打破了緊張氣氛。她舉著一個沙塑的小兔子朝他們跑來：“孫叔叔你看！“
孫弈立刻換上燦爛笑容接過那只歪歪扭扭的沙兔子：“太棒了！這是送給我的嗎？“
“嗯！“果果用力點頭，然后神秘兮兮地湊近他耳朵，“媽媽說今天可以吃冰淇淋，你能和我們一起去嗎？“
何倩妮剛想開口，孫弈已經搶先回答：“當然可以！叔叔知道附近有家意大利冰淇淋店，有三十多種口味呢。“
果果歡呼著跑回沙坑收拾玩具。何倩妮看著孫弈臉上毫不掩飾的寵溺表情，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無論她如何劃定界限，這個男人已經決心成為果果生命中的一部分。
冰淇淋店里的燈光溫暖明亮。果果坐在高腳椅上，小短腿晃啊晃，正專注地對付一個三色冰淇淋球。
“慢點吃，小心頭疼。“何倩妮拿紙巾擦掉女兒嘴角的巧克力漬。
孫弈坐在對面，面前的咖啡幾乎沒動。他一直在觀察母女倆的互動，眼神柔軟得不可思議。
“倩妮。“他突然開口，“我想定期見果果，比如每周六？當然，完全按你的規則來。“
何倩妮猶豫了一下：“可以，但需要循序漸進。先從每月兩次開始吧。“
“好。“孫弈點頭，然后壓低聲音，“還有一件事...她生日是下個月18號？“
何倩妮警覺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小林告訴我的。“孫弈有些尷尬，“我想給她辦個生日會，請她的小朋友們一起。當然，如果你不同意...“
“媽媽！“果果突然插話，“莉莉下周六生日，她邀請我去她家玩！“她轉向孫弈，“孫叔叔，你會來我的生日會嗎？“
何倩妮和孫弈同時愣住了。
“如果媽媽同意的話。“孫弈謹慎地回答。
果果立刻用小狗般的眼神望向何倩妮：“媽媽~“
何倩妮感到兩道期待的目光壓得她喘不過氣。最終她輕輕點頭：“好吧，但是小型聚會，不要太多人。“
“耶！“果果歡呼，“孫叔叔，你會送我什么禮物呀？“
“果果！“何倩妮皺眉，“這樣問很不禮貌。“
孫弈卻笑了：“這是個秘密。但我保證你會喜歡。“
離開冰淇淋店時，天已經暗了。孫弈幫果果扣好兒童座椅的安全帶，動作生疏但很仔細。
“謝謝你的冰淇淋。“果果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再見孫叔叔！“
孫弈呆立在原地，仿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吻定住了。何倩妮假裝沒看見他泛紅的眼眶，只是簡單道別后駕車離去。
后視鏡里，孫弈的身影越來越小，卻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們。
接下來的幾周，孫弈如約每月兩次探望果果。何倩妮刻意保持距離，通常只是送果果到約定地點就離開。直到一個雨天，她去接女兒時，看見孫弈撐著傘，正蹲在地上幫果果系鞋帶，全身都淋濕了卻渾然不覺。那一刻，她堅硬的心墻裂開了一道縫隙。
果果生日前一周，何倩妮帶著她去商場挑選派對服裝。正當她們在童裝區挑選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倩妮？這么巧！“
何倩妮轉身，看見劉永旭推著購物車朝她們走來。他穿著簡單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
“劉叔叔！“果果興奮地揮手。
“永旭，你也來購物？“何倩妮微笑。劉永旭是她回國后認識的建筑工程師，住在同個小區，經常幫她們修理家電或接送果果。
“來買點材料，準備周末的項目。“劉永旭蹲下與果果平視，“小公主今天要買什么漂亮衣服啊？“
“生日會的裙子！“果果轉了個圈，“我要當艾莎公主！“
劉永旭夸張地鼓掌：“太適合你了！要不要叔叔幫你挑一雙水晶鞋？“
看著兩人親密的互動，何倩妮心中泛起暖意。劉永旭憨厚體貼，對果果視如己出，是小區里有名的“熱心劉大哥“。有幾次果果發燒，都是他半夜開車送她們去醫院。
正當三人說笑時，何倩妮感覺一道銳利的目光刺在背上。她回頭，看見孫弈站在十幾米外的電梯口，手里拿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臉色陰沉如鐵。
“孫弈？“何倩妮驚訝地叫道，“你怎么...“
“我來給果果買生日禮物。“孫弈走近，目光在劉永旭身上停留了幾秒，“看來打擾你們了。“
氣氛瞬間凝固。果果卻毫無察覺，興奮地跑向孫弈：“孫叔叔！你買的什么禮物呀？“
孫弈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是說好了是秘密嗎？“他蹲下與果果平視，“這位是...？“
“這是劉叔叔！“果果自然地拉起兩個男人的手，“劉叔叔會修我的玩具火車，還會做超級大的積木房子！“
劉永旭友善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劉永旭，倩妮的朋友。“
孫弈緩慢地握住那只手：“孫弈，果果的...“他停頓了一下，“爸爸。“
這個詞像炸彈般在空氣中爆開。何倩妮倒吸一口冷氣，果果困惑地眨著眼睛：“孫叔叔是我爸爸嗎？“
劉永旭尷尬地收回手：“那我先走了，倩妮。果果，生日快樂提前說。“他匆匆離開，留下三人站在原地。
“我們需要談談。“何倩妮壓低聲音對孫弈說，然后轉向果果，“寶貝，去那邊的游樂區玩一會兒好嗎？媽媽和孫叔叔說幾句話。“
果果離開后，何倩妮立刻質問：“你什么意思？“
“我才是她父親！“孫弈咬牙道，“而你卻讓她叫別人'叔叔'？那個男人看你的眼神...“
“夠了！“何倩妮打斷他，“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生活。五年前是你選擇了謊言，現在憑什么要求完整的家庭？“
“我每天都在后悔！“孫弈聲音嘶啞，“這些年我找遍倫敦每一條街，問過你所有可能聯系的人...直到在超市遇見你，我才知道為什么一直找不到。“
何倩妮別過臉：“過去的事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果果現在很快樂。“
“快樂到連自己父親是誰都不知道？“孫弈冷笑，“何妗果...你連姓氏都不愿給她。“
“至少我給她的每一天都是真實的！“何倩妮聲音顫抖，“而不是像你那樣，一邊扮演完美情人，一邊和雅琳...“
“我和雅琳早就結束了！在你離開之前就結束了！“孫弈抓住她的手腕，“那天的照片是她故意...“
“媽媽？“果果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她站在幾步外，眼眶泛紅，“你們在吵架嗎？“
何倩妮立刻掙脫孫弈的手，蹲下抱住女兒：“沒有，寶貝。我們只是在...討論事情。“
孫弈也迅速調整表情：“對不起，小公主。叔叔太大聲了。“
果果看看媽媽又看看孫弈，突然問道：“孫叔叔真的是我爸爸嗎？“
何倩妮深吸一口氣，看向孫弈。他眼中滿是懇求。
“是的。“最終她輕聲承認，“孫叔叔是你的爸爸。“
果果的小臉皺成一團：“那為什么他不和我們住在一起？莉莉的爸爸媽媽是住在一起的。“
這個天真的問題像刀子般刺進兩人心里。孫弈蹲下身，聲音異常溫柔：“因為爸爸以前做了錯事，讓媽媽很傷心。但爸爸非常愛你，以后會經常來看你，好嗎？“
果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伸出小拇指：“那我們拉鉤。“
孫弈鄭重地勾住那根小手指，仿佛在簽署人生最重要的協議。
送果果回家后，何倩妮獨自下樓面對仍在等待的孫弈。夜色中，他的輪廓顯得格外孤獨。
“關于劉永旭...“她開口。
“我不該那樣反應。“孫弈打斷她，“你有權利開始新生活。只是...“他苦笑，“看到你們三個站在一起，像真正的一家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何倩妮沉默片刻：“果果需要父親，這點我不會剝奪。但關于我們...有些裂痕無法修補，孫弈。“
“我知道。“他抬頭看向她公寓的窗戶，那里亮著溫暖的燈光，“但至少讓我證明，我可以成為值得女兒驕傲的父親。“
路燈下，兩個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既不相交，也不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