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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梧桐知道我愛你

第7章梧桐巷57號的星光

城東,“老張五金機修”的藍色卷簾門在清晨刺耳的“嘩啦”聲中升起,帶起一陣飛揚的灰塵。

江辰套著一身深藍色、沾滿黑褐色油污的工裝,沉默地將一塊用硬紙板手寫的牌子掛在門邊生銹的鐵鉤上。牌子上是歪歪扭扭的四個大字:維修學徒。

老板老張叼著半截煙,瞇著眼打量這個身高腿長、氣質與這油膩小店格格不入的少年,噴出一口煙圈,半是調侃半是試探:“我說富少爺,這扛大箱的活兒,你這細皮嫩肉的,真能扛?”

江辰沒接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徑直走到店門口停著的一輛破舊小卡車旁。車廂里,堆著沉重的木箱。他彎下腰,手臂肌肉在沾滿油污的布料下繃緊,顯出清晰的線條。他悶哼一聲,一口氣將三箱沉甸甸的軸承扛上肩頭!箱子的棱角硌進他單薄的肩胛骨,瞬間壓出一道深痕。

他咬著牙,脖頸青筋微凸,一步一步,穩穩地扛著三箱重物,走向卡車車頭。汗珠迅速從他額角滲出,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滴在沾滿油污的工裝領口。

將箱子重重卸下,他直起身,喘著粗氣,抬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留下一道更深的油污痕跡。就在他放下手的瞬間,工裝褲口袋里露出的手機屏幕短暫地亮了一下——屏保是一張刺眼的照片:那份被雨水泡皺又被暴力撕成兩半的A大錄取通知書,如同他破碎的驕傲,凝固在冰冷的屏幕上。

城西,一個高檔住宅區,空氣里彌漫著金錢堆砌出的精致和疏離。

明亮寬敞的書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齊的花園。白蕓珊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外套,與周圍昂貴的紅木家具和墻上的抽象畫顯得格格不入。她將一本攤開的數學競賽題集推到一個穿著私立初中校服、滿臉不耐煩的男孩面前。

“這道幾何題,輔助線在這里添加后,可以嘗試用梅涅勞斯定理轉換比例關系。”她的聲音平靜清晰,指尖點在復雜的圖形上。

旁邊沙發上,妝容一絲不茍的貴婦皺起精心描繪的眉頭,放下手中的骨瓷咖啡杯,發出清脆的磕碰聲:“白老師,我們請你來是希望盡快拿到競賽名次加分的。搞這么復雜做什么?你直接幫他把過程寫出來不行嗎?他記住步驟就好。”

白蕓珊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向貴婦挑剔的眼神。她沒有爭辯,只是拿起放在書桌一角的平板電腦,手指滑動幾下,調出幾段清晰的監控錄像片段——正是她之前幾次上課時,明確講解解題思路、而男孩全程心不在焉甚至玩游戲的畫面。

“王太太,”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購買的課時,是‘思維訓練與解題能力提升’,合同條款里明確禁止代寫作業或直接提供答案。我的職責是教會他思考,而不是制造虛假的成績單。”她將平板屏幕轉向貴婦,“如果您堅持只需要答案,我想我們的合作可以提前終止。”

貴婦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嘴唇翕動了幾下,終究沒再說什么,只是狠狠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一個小時后,白蕓珊走出這棟奢華的別墅。深秋的風帶著寒意鉆進單薄的校服。她將那個女人最后不情不愿塞給她的、裝著家教費的厚厚信封,仔細地塞進洗得發白的帆布書包里。

書包夾層深處,一張被反復摩挲、邊緣卷起的私立療養院繳費通知單,隨著她的步伐,發出細微的、令人心焦的“沙沙”聲。

繳費金額欄:3000元。截止日期:下周。

城郊結合部,一個廢棄的舊倉庫里,彌漫著鐵銹和灰塵的味道。幾束慘淡的天光從破敗的屋頂縫隙漏下來。

周浩、林薇還有幾個七班的骨干學生圍著一張破木桌,桌上攤開一張皺巴巴的城市地圖。周浩的手指用力戳著地圖上相隔甚遠的兩個點,聲音焦灼:

“辰哥在城東‘老張五金’扛箱子修車!白姐在城西那片富人區做家教!中間隔了大半個城!每天來回跑,光路上就得折騰兩三個小時!這還怎么復習?怎么睡覺?”

倉庫里一片沉默。沉重的現實像冰冷的鐵塊壓在每個人心上。林薇的眼圈紅紅的,她怯生生地舉起手,聲音細弱蚊蚋:“我……我舅舅在梧桐巷有間老屋,就是巷子最里面57號那個小院……空了好多年了……但是……”

她吸了吸鼻子,艱難地說下去:“……但是很破,沒有暖氣,水管也老化了,冬天可能會凍死人……”

“破怕什么!”周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灰塵簌簌落下,“總比凍死在大街上強!沒暖氣咱們想辦法!關鍵是離學校近!離梧桐樹近!”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兄弟們,姐妹兒們!辰哥白姐為了咱們七班拼過命!現在該咱們了!兜里還有錢的,甭管多少,都掏出來!湊份子!交水電費!買煤爐子也行!”

沒有猶豫。幾張皺巴巴的十元、二十元,幾個鋼镚,甚至還有幾張食堂飯票,被鄭重其事地放在了破木桌上,堆起小小的一摞。錢不多,卻沉甸甸的。

周浩拿起一支紅筆,在地圖上那個代表著梧桐巷、被畫著一片小小梧桐葉標記的位置,用力畫了一個圈。然后,從城東和城西,分別畫出一條艱難、曲折、卻目標明確的箭頭,最終交匯在那個小小的圈上。

兩支箭頭,如同兩支疲憊卻不肯放棄的軍隊,艱難地指向那片最后的陣地——梧桐巷57號。

深夜的地鐵站,空曠而冷清。最后一班地鐵早已駛離,只剩下慘白的燈光和穿堂而過的冷風。

白蕓珊裹緊單薄的外套,疲憊地走出站口。寒風立刻像刀子般刮在臉上。她抬眼,目光卻被巷口昏黃路燈下的一道身影攫住。

江辰斜倚在銹跡斑斑的路燈桿上,微微垂著頭。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和緊抿的唇線,工裝外套的肩膀處蹭著一大片新沾的油污。他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指間正靈活地拋玩著一串黃銅色的老式鑰匙。

鑰匙扣上,掛著半片用透明膠帶勉強粘合起來的梧桐葉書簽——正是那天在行政樓走廊,被踩碎的那枚。斷裂的葉脈上,那個“辰”字被膠帶笨拙地拼湊著。

聽到腳步聲,他拋鑰匙的動作頓住。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她,只是手臂一揚,那串鑰匙帶著一道微弱的弧線,準確地朝她飛來。

“周浩多管閑事。”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濃重的疲憊和一種刻意的冷漠。

白蕓珊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冰冷的黃銅鑰匙落入掌心,帶著他指尖殘留的、極淡的機油味。她的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遞鑰匙時、手背上貼著的一塊臟兮兮的創可貼邊緣。

“……愛住不住。”他別過臉,生硬地吐出四個字,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維持著表面的疏離。說完,他不再停留,雙手插進工裝褲兜,轉身,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梧桐巷深處更濃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個沉默而倔強的背影。

白蕓珊站在原地,緊緊攥著手中那串冰冷的、帶著他體溫余溫和創可貼觸感的鑰匙。鑰匙在路燈下泛著微弱的光,像一枚通往未知的符咒。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抬步,朝著梧桐巷57號的方向走去。

梧桐巷57號,名副其實的老屋。斑駁脫落的墻皮,吱呀作響的木地板,空氣中彌漫著經年累月的灰塵和木頭腐朽的味道。小小的閣樓,傾斜的屋頂幾乎壓到頭頂,僅有一扇小小的、布滿灰塵的天窗,此刻漏進幾縷清冷的月光。

江辰在靠近門邊的冰冷地板上,鋪開了一床薄得幾乎透光的舊褥子。褥子下連層像樣的墊子都沒有,直接就是硬邦邦的地板。他沉默地躺了上去,背對著那張同樣破舊、只鋪了一層薄墊子的木板床。

沒有暖氣,深秋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從四面八方、從地板的縫隙里鉆進來,滲入骨髓。白蕓珊蜷縮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裹緊了身上同樣單薄的舊被子,凍得牙齒都在打顫。冰冷的空氣吸入肺里,帶來一陣陣刺痛。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刺骨的寒冷中迷迷糊糊醒來。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卻感覺到身上似乎多了些分量和……一絲微弱的暖意。

她猛地睜開眼。

月光透過小小的天窗,清晰地灑落。只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多蓋了一件深藍色的、沾著大片油污的工裝外套!那熟悉的機油味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微弱地包裹著她。

她驚愕地轉頭看向地鋪的位置。

江辰蜷縮在那薄薄的褥子上,背對著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卻緊繃的脊背輪廓。就在他后頸下方,靠近衣領邊緣的地方,一道新鮮的、暗紅色的結痂傷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見——是白天在五金店搬那些沉重的鐵皮箱時,被鋒利的邊緣劃破的。

他把自己唯一能御寒的外套給了她,自己只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縮成一團,像一只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卻依舊固執地守護著什么的野獸。

寒意似乎被那件帶著油污和體溫的外套驅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心臟深處涌起的、更加洶涌的酸澀暖流。白蕓珊抓緊了那件外套的邊緣,將臉埋進帶著他氣息的衣料里,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洇濕了粗糙的布料。

閣樓角落那個老舊的小冰箱上,貼滿了五顏六色的便簽條,成了這個冰冷空間里唯一鮮活的色彩。

一張淡黃色的便簽紙上,是江辰凌厲飛揚的字跡:“剩粥在鍋里。”

白蕓珊清晨疲憊地回到家,揭開冰冷的鍋蓋,里面卻不是預想中的剩粥,而是一碗溫熱的、嫩滑的牛奶雞蛋羹,上面還細心地滴了兩滴香油。

窗臺上,他沾滿油污的工裝外套總是被洗凈晾干,在穿堂風里微微擺動。

而那張破舊的小木桌上,無論她多晚推開吱呀作響的閣樓門,總會放著一個鋁制飯盒。打開蓋子,里面有時是幾個溫熱的素包子,有時是簡單的蛋炒飯,還帶著一絲微弱的余溫——他總是算準了她回來的時間,提前離開,像刻意避開交匯的軌跡。

直到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

白蕓珊頂著狂風暴雨沖回梧桐巷57號,濕透的頭發貼在臉上,冷得瑟瑟發抖。她剛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目光就被樓道角落里一團蜷縮的黑影攫住。

是江辰。

他沒在閣樓,也沒在屋里。他就那樣抱著膝蓋,蜷縮在冰冷、潮濕、堆滿雜物的樓道角落里,頭埋在臂彎里,像一只被遺棄在雨中的大狗。他手里捏著半個被雨水打濕、顯得格外冷硬的饅頭,正小口地、機械地啃著。昏黃的聲控燈因她的腳步聲亮起,照亮他濕透的頭發和蒼白疲憊的側臉。

聽到動靜,他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白蕓珊驚愕的目光。他眼中閃過一絲狼狽,迅速別開臉,聲音悶悶地從臂彎里傳出,帶著掩飾不住的窘迫和沙啞:

“修車店……老板家里有事,提前關店了。”他胡亂地解釋了一句,像是怕她不信,又飛快地補充,“……沒帶傘。”

暴雨嘩嘩地沖刷著老屋的瓦片,樓道里一片死寂。白蕓珊看著他縮在角落里啃冷饅頭的背影,看著他濕透的、單薄的T恤下微微發抖的肩膀,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酸澀得發疼。那刻意維持的距離,那無聲的付出,在這一刻,被這狼狽的雨夜徹底撕開。

她沉默地走上前,沒有質問,也沒有安慰。只是伸出手,用力地、不容拒絕地將他從冰冷的地上拽了起來。

“上去。”她的聲音帶著雨水的濕冷,卻異常清晰堅定。

江辰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最終,任由她拽著,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走進了那個雖然破舊、卻至少能遮風擋雨的閣樓。

閣樓斑駁脫落的墻壁上,掛著一本早已過期的舊臺歷。臺歷的背面空白處,沒有記錄日期,而是畫滿了形態各異的梧桐葉。

每一片葉子,都像一個小小的賬本。深色的葉脈被用來記錄著冰冷而殘酷的數字:

-江辰:搬貨×12天=960|修車×8單=640

-白蕓珊:競賽班×16h=2400|教案×3套=900

-支出:房租800|療養費3000|膠帶(補書簽)=2

數字密密麻麻,像刻在葉子上的傷痕。最后一片梧桐葉,畫得格外用力,葉脈的末端,是江辰凌厲的筆跡,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沉重:

【還差2142。高考后我去船廠】

船廠。這兩個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紙頁上。

白蕓珊站在臺歷前,指尖輕輕拂過那片寫著“船廠”的葉子,仿佛能感受到那字跡里透出的疲憊和決絕。她沉默地拿起放在旁邊的一支鉛筆,筆尖在最后那片葉子下方,那片代表希望的空白處,輕輕地、清晰地添上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接到市重點暑期班邀請,預支薪資2000】

筆尖落下,仿佛為那片沉重的葉子,注入了一絲微弱卻堅韌的光。

“咣當!”

一聲巨響,梧桐巷57號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用腳粗暴地踹開!

李建軍扛著一個半人高的、看起來笨重無比的老式電暖器,像座鐵塔似的堵在門口,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他布滿胡茬的臉上沾著灰,校服外套的袖子擼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

“看什么看!”他瞪著眼睛,沖著被巨響驚動、從閣樓窗戶探出頭來的江辰和白蕓珊吼道,聲音洪亮得能震落墻灰,“教務處淘汰的破爛貨!放著占地方!便宜你們倆了!”他一邊說,一邊吭哧吭哧地把那個看起來頗有分量的電暖器搬進狹窄的院子,重重放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直起腰,抹了把汗,目光習慣性地掃視著這個破敗的小院。當他的視線掠過閣樓敞開的窗戶,瞥見掛在里面墻上的那本畫滿梧桐葉的記賬臺歷時,動作猛地頓住了。

李建軍臉上的粗獷和不耐煩瞬間凝固,眉頭緊緊鎖起。他大步走進閣樓,徑直走到那本臺歷前。粗糙的手指拂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拂過“搬貨”、“修車”、“療養費3000”,最后停留在“還差2142。高考后我去船廠”和下面那行娟秀的“接到市重點暑期班邀請,預支薪資2000”上。

閣樓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風吹過梧桐葉的沙沙聲。

李建軍盯著臺歷,腮幫子鼓動了幾下。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本臺歷,也不看站在一旁沉默的江辰和白蕓珊。他伸手,從自己洗得發白的舊夾克內兜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扎得整整齊齊的鈔票——有百元的,更多的是零散的五十、二十元。

他看也沒看,將那沓錢重重拍在搖搖晃晃的小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拿著!”他的聲音依舊粗聲粗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眼神卻避開了兩個少年,“無息貸款!畢業賺錢了連本帶利還老子!”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又像是急于擺脫某種讓他不自在的情緒,猛地抬手,粗壯的手指直直指向窗外院子里那棵在寒風中搖曳的老梧桐樹:

“條件就一個——”他瞪著眼,目光掃過江辰和白蕓珊,“你倆!每周給它澆次水!看好了!別讓老子母校的這棵寶貝樹,死在你們倆小崽子手里!”

吼完,他像是怕聽到任何回答,又像是怕自己反悔,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出了閣樓,沉重的腳步聲咚咚咚地消失在樓梯口,留下那個笨重的電暖器和桌上那沓沉甸甸的鈔票,以及兩個站在閣樓中央、久久無法回神的少年。

寒夜,滴水成冰。

梧桐巷57號那小小的、布滿灰塵的閣樓天臺上,卻亮著一小團暖黃的光暈。一張搖搖晃晃的小木桌被抬了上來,桌上攤滿了試卷和草稿紙。

江辰裹著一床打著補丁的舊棉被,只露出一個腦袋,鼻尖凍得通紅。他手里捏著一支筆,指著攤開的物理卷子,聲音因為寒冷而有些發顫,思路卻異常清晰:“……所以這個變化的磁場,在導體內部感生出的渦旋電場方向,用右手定則判定是……”

白蕓珊坐在他對面,同樣裹得像個粽子,只露出凍得發白的小臉。她對著攤開的數學筆記本哈著白氣,手指凍得僵硬,還在草稿紙上艱難地推導著復雜的極限:“……洛必達法則需要滿足0/0或∞/∞不定式,這里分子分母都趨于零……”

一陣猛烈的寒風吹過,卷起桌上幾張草稿紙,打著旋兒飛向夜空,其中一張晃晃悠悠,竟掛在了院子中央那棵老梧桐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像一面白色的、不屈的旗幟。

江辰的目光從樹上收回,突然拿起筆,“啪”地一聲,不輕不重地敲在白蕓珊光潔的額頭上。

“走神?”他聲音帶著凍出來的鼻音,眼神卻銳利,“想當掛科新娘?”

白蕓珊吃痛地捂住額頭,抬起頭。凍得通紅的臉上,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因為他的稱呼而瞬間亮了起來,如同落入了星子。她看著他同樣凍得發紅卻故作兇悍的臉,唇角忍不住彎起一抹清淺卻真實的笑容,帶著點狡黠的挑釁:

“新郎先考上A大再說。”

寒風依舊凜冽,梧桐枯枝在風中嗚咽。但這一方小小的、亮著暖燈的天臺,兩顆被凍僵的心,卻因為一句玩笑般的斗嘴,悄然靠近,暖意暗生。

凌晨三點。

白蕓珊被閣樓地板上傳來的細微響動驚醒。

她睜開眼,發現閣樓門縫下透出昏黃的光線。她悄悄起身,赤著腳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狹小的空間里,江辰背對著門口,坐在那張小木桌前。桌上亮著一盞小小的臺燈,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他手里拿著針線,正低著頭,異常專注、甚至有些笨拙地,縫補著她那個早已破舊不堪、肩帶斷裂的帆布書包!

昏黃的燈光籠罩著他,平日里冷硬的側臉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柔和。他抿著唇,眉頭微蹙,捏著細針的手指顯得有些生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

書包旁邊,還壓著一疊厚厚的、寫滿了字跡的稿紙,最上面一頁的標題赫然是:《高三七班高考沖刺手冊(物理篇)》。

白蕓珊靜靜地站在門后,看著燈光下那個為她縫補書包、熬夜編寫沖刺手冊的背影,心臟像是被溫熱的泉水浸泡著,酸脹而柔軟。

她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悄悄退開,去廚房泡了一杯熱可可。濃郁的甜香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她將杯子輕輕放在閣樓門口的地板上,然后迅速退回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黑暗中,她清晰地聽到閣樓的門被輕輕拉開。

幾秒鐘的沉默。

然后,一聲極低、帶著濃重鼻音、近乎嘟囔的抱怨傳來:

“……糖放多了。”

緊接著,是杯子被拿起,然后……是咕咚咕咚、仿佛一口氣喝干的聲音。

杯子被放回地板上的輕響后,門又被輕輕關上了。

閣樓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空氣里殘留的、一絲甜得過分的可可香氣。

高考前夜,梧桐巷57號小小的天臺上擠滿了人。

高三七班的學生們,一個不少,都來了。沒有豪言壯語,只有一種大戰前夕的、混雜著緊張和期待的沉默。

周浩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個破舊的、掉漆的擴音喇叭,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舉起喇叭,對著寂靜的夜空,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在巷子里傳出老遠:

“兄弟們——!明天!給老子干翻考場——!!!”

“干翻考場——!!!”

壓抑的激情瞬間被點燃!所有人振臂高呼,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

“寫愿望!”有人提議。

大家紛紛拿出準備好的彩色紙,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寫下心底最深的期許,然后折成一只只紙飛機。

“放——!”

周浩一聲令下。

無數只承載著青春夢想的紙飛機,在朦朧的夜色中,被用力擲向夜空中那棵巨大的、沉默的老梧桐樹!如同放飛一群撲向黎明的螢火蟲。

江辰也折了一只。他背對著人群,在紙片上飛快地寫下幾個字,筆跡凌厲:A大金融系。

就在他抬手準備擲出的瞬間,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了過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將他手中的紙飛機抽走!

白蕓珊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她將自己手中那只寫著“和小辰同校”的紙飛機塞進他手里,然后拿著他那張寫著“A大金融系”的紙片,當著他的面,用力擲向梧桐樹!

紙飛機晃晃悠悠,消失在濃密的枝葉間。

江辰愕然地瞪著她,手里捏著那只寫著“和小珊同校”的紙飛機。昏暗中,他凌厲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隨即又繃緊,帶著點惱羞成怒的意味,狠狠瞪了她一眼。

夜色完美地掩蓋了他瞬間通紅的耳根,卻掩蓋不住那份被戳破心思的悸動。

清晨,市一中考場外人山人海,喧囂鼎沸。警戒線外擠滿了送考的家長、維持秩序的警察,還有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

當江辰和白蕓珊的身影出現在人群邊緣時,立刻引起了騷動。

“是江辰!撕錄取書的那個!”

“還有那個轉學生!”

幾支話筒瞬間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圍堵過來,閃光燈噼啪作響,刺得人睜不開眼。一個記者擠到最前面,語速飛快,問題尖銳:

“江辰同學!距離你撕毀A大錄取通知書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請問你現在后悔當初那個沖動的決定嗎?如果高考失利,你……”

江辰的眉頭瞬間擰緊,眼神冷得像冰。他根本沒聽清后面的話,也根本不屑于回答。在記者的話筒幾乎要戳到他臉上的瞬間,他猛地伸出手,一把緊緊攥住了身邊白蕓珊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種絕對的守護姿態。

“走!”他低喝一聲,拉著她,低著頭,用肩膀強硬地撥開擋路的人群和話筒,像一艘破冰船,硬生生在擁擠的人潮中擠開一條路!

梧桐樹的葉子在晨風中搖曳,一片金黃的落葉打著旋兒,輕輕劃過兩人緊緊交握的手背,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就在即將擠到考場入口的瞬間,江辰的腳步猛地頓住。他松開她的手,飛快地從自己校服外套內側的口袋里,掏出一團用干凈白布仔細包裹著的、溫熱的東西,不由分說地塞進她手里。

白蕓珊下意識地接住。隔著溫熱的布包,能清晰地感覺到里面軟乎乎、熱騰騰的觸感,還有一絲熟悉的、甜絲絲的奶香。

是剛蒸好的奶黃包。

而那包裹著奶黃包的白布,赫然是那個被他清洗干凈、小心珍藏的褪色深藍香囊!

“吃了。”江辰的聲音低沉急促,帶著命令的口吻,卻掩不住那份深藏的關切。他用力一推她的后背,將她穩穩地推進了考場安檢門內。

隔著緩緩關閉的玻璃門,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雙深邃的眼眸里,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戾氣,只剩下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專注和承諾,清晰地傳遞給她:

“考不過你,”他的口型在喧囂的背景音中無聲開合,眼神卻銳利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老子拆了梧桐巷。”

暮寒浮光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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