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榆醒來時，屋內還籠著夜色未散的冷氣。

她額頭粘著一縷被汗浸濕的發絲，手還緊緊攥著那本她用來記錄夢境的小筆記本。她怔怔望著天花板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又夢見了那棵樹。

她夢到自己站在天循學院舊校區的中庭中，腳下是斷裂的青磚與蔓生的雜草，抬頭是那棵沒有一片葉子的怪樹。枝干像是枯骨般張揚，在灰藍色的天幕下詭異地舒展。

夢里，沈嶼就站在樹下，背對著她。他的聲音從樹影深處傳來，輕飄飄地，不帶感情：

“林思榆，你還記得嗎？”

他沒有回頭。

她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下一刻，夢境崩塌，意識墜入一片黑暗。

林思榆猛地坐起，喘息如擂。

耳邊是熟悉的女生寢室的吵鬧聲，隔壁床何念還在呼呼大睡，臉被被角埋住，只露出一縷發梢。

她低頭看向自己掌心，手指還殘留著夢里的微涼。指尖有些泛白，是因為她在夢中握拳太緊。

她轉頭望向窗外，天色剛剛泛亮，校園的廊燈還亮著，隱隱投下金黃的光。她緩緩深呼吸，理智才逐漸歸位。

這是這個月第七次夢見那棵樹了。

而夢里的沈嶼……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早自習鈴聲響起時，林思榆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灑在她桌角的小風鈴上，叮當作響。

何念拎著兩瓶奶茶進教室，坐到她旁邊，一邊吸著珍珠一邊調侃：“昨晚你又說夢話了，榆哥，‘命運又來了’是啥意思？”

林思榆翻了個白眼，沒理她。

“你是不是最近又去舊校區亂跑了？我跟你說，那邊有點邪氣。前兩天攝影社的小學弟才說，那棵光禿禿的樹，晚上看像吊著什么東西……”

“你別說了?！绷炙加芪⑽櫭?。

“哦？你不是最愛聽這些靈異故事的？”何念瞪大眼，“你怕了？”

“不是怕。”她低聲說，“是熟?！?/p>

“?。俊?/p>

“那棵樹我好像真的在哪兒……見過?！?/p>

何念盯著她一臉認真地沉思模樣，聳聳肩沒再多說。

—

上課前五分鐘，教室門被敲響，班主任領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走進來。

“同學們，老同學回來啦。之前因為家里搬遷暫時轉走一學期，這學期又回來了。沈嶼，坐林思榆后面的位置。”

教室里一下子靜了幾秒。

林思榆緩緩抬起頭，對上沈嶼那雙不算鋒利卻極深的眼睛。

沈嶼比她印象中瘦了一點，白襯衫筆挺，袖口整齊，背脊挺直。陽光從側面照在他肩膀上，細碎光芒在他發間跳動。

他的神情溫和，嘴角有一絲微笑，可那笑意卻沒進眼底。

“……好久不見。”他看著她，聲音清澈。

林思榆怔了一下。

她的記憶中，沈嶼不該是這樣陌生的。

他們從小住同一棟老小區，一起背九九乘法表，一起偷喝小賣部的冰汽水。即使后來沈嶼搬家轉學，他們也偶有聯系。

可現在，他就像換了一個人。

他的氣息不再熟悉，他看她的眼神里，像隔著一整個世界。

她忍不住試探：“沈嶼，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紅繩約定’嗎？”

沈嶼微微一愣，旋即點頭：“記得啊。”

“是嗎？”

她望著他，眼底帶著一點看不見的濕意：“可你剛才看我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p>

沈嶼垂下眼，沒說話。

坐回座位后，林思榆偷偷回頭看他。

他正在翻開課本，動作規整，眉宇安靜得像湖面。可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夢里那個站在樹下、背對著她的身影。

一樣的背影，一樣的距離。

—

那天下午最后一節課后，林思榆拎著畫紙去美術社團，路過舊校區時，聽到身后傳來鞋底踏地的聲音。

她回頭，果然是沈嶼。

“你去哪？”她問。

“路過。”

“你怎么總是這么‘剛好’？”

沈嶼沒有回答。

林思榆看著他站在光影交錯的磚墻邊，忽然心里一動：“沈嶼，你最近，有沒有做什么奇怪的夢？”

沈嶼眼神微動：“你夢見什么了？”

“我夢到我們小時候……在一棵奇怪的樹下，那棵樹沒有葉子，像是……枯掉的命?！?/p>

沈嶼沒有回答。

林思榆歪頭看著他，試圖捕捉他表情中的一點異常。可沈嶼總是那么鎮定，仿佛她說的不過是一句普通閑聊。

可她沒看見的是，他藏在校服口袋里的手，已經悄悄攥緊。

—

夜里，林思榆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個回來的沈嶼，到底是不是她曾熟知的那個人。

她不知道的是——

此刻，在另一間宿舍中，沈嶼坐在書桌前，燈光照著他面前那張泛黃的筆記紙。

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她開始夢見了。她又靠近了。”

沈嶼垂下眼，慢慢閉上眼睛。

——而在他意識深處，一個模糊的聲音輕笑：

“該我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