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輕響,一道青色身影緩步而出。輕功落在擂臺。來人戴著張玄鐵面具,步履沉穩如深潭靜水。
“閣下既已勝了上官,按規矩可挑戰榜首?!泵婢吆蟮穆曇舻统辽硢。置魇强桃鈧窝b,“請?!?/p>
顧齊鴻轉身望去,心中念到這聲音……“請賜教?!?/p>
顧齊鴻劍鋒一抖,寒光直逼晏應青咽喉。她側身避過,玄鐵面具映著冷光,袖中短劍無聲滑出,反手一劃鏘!
火星迸濺,顧齊鴻格開短劍,順勢旋身,劍朝向她的手腕。晏應青手腕一翻,長劍斜挑,劍尖擦過他耳際,削斷一縷黑發。
未及顧齊鴻反應過來,晏應青已然出手,劍勢如暴雨傾瀉。顧齊鴻雙劍交錯,硬接三記重斬,虎口震得發麻。她忽變招式,劍鋒貼著他劍身滑下,直削他手背。
劍刃劃破他手背,血珠飛濺。顧齊鴻嘴角帶笑,趁她收劍剎那,長劍見機朝她腰間攻去。晏應青旋身閃避,卻仍被劍氣劃裂衣角,一抹雪膚若隱若現。
臺下嘩然。
她眼中寒芒驟盛,左手短劍脫手飛出,直射他眉心!顧齊鴻偏頭,短劍擦著耳廓釘入身后木柱,劍尾猶自震顫。再回神,她長劍已抵住他心口。
“你輸了?!鄙硢∩ひ魪拿婢吆髠鞒?。
“青梨姑娘好身手!在下輸得心服口服。”顧齊鴻目光灼灼,直望進晏應青眼底,似要窺破那玄鐵面具下的真容。
“公子虎口繭痕非劍客所有,倒似長年挽弓所致?!标虘嗍談θ肭?,“想來公子更擅百步穿楊,而我專精三尺青鋒,今日不過占了兵刃之利?!彼€禮,轉身便欲離開。
“青梨姑娘留步,在下曲國公府顧齊鴻,想向姑娘學習劍術?!鳖欭R鴻抱拳而立,目光灼灼。
臺下議論紛紛:“這...這不是今日回京的顧世子嗎?堂堂國公府世子,竟當眾向女子求教,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晏應青腳步微頓,玄鐵面具下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這般閑言碎語,她早已聽倦了。
顧齊鴻忽然朗聲一笑,“荒謬!”抬手鏘地將佩劍插在擂臺中央,劍身震顫嗡鳴。他環視臺下,目光如刀。
“諸位似乎對本世子的決定很有意見?”
臺下頓時噤聲。
他嗤笑一聲,指尖輕彈劍柄:“在軍中,能斬敵首級的就是好刀!在江湖,能敗敵制勝的就是好劍——”
“什么時候,評判一個人的本事,要先看是男是女了?”
他忽然轉身,對著晏應青抱拳:“姑娘劍術卓絕,顧某心服口服。若有人不服——”
“不妨先來問過我手中這柄劍!”
晏應青聞言微怔,玄鐵面具下眸光輕閃。這世道男子生來便占盡便宜,竟有男子當眾指摘禮法荒謬,倒似聽見冬雷震震夏飛雪,教人不由側目。
眾人噤若寒蟬,場面僵持之際,上官瑄安忽地閃身而出,拱手笑道:“諸位客官,今日勁武坊提早閉門,還請各位見諒,改日再來捧場!”說罷連連作揖,暗地里朝晏應青使眼色,示意她速速退入內室。
晏應青略一頷首,轉身掀簾而入。顧齊鴻見狀,竟不顧禮數,緊隨其后。”
“姑娘切莫將那些迂腐之言放在心上?!鳖欭R鴻快步上前,眉宇間盡是急切,“那些話本世子聽著都嫌污了耳朵!”
晏應青駐足回眸,玄鐵面具泛著冷光,“多謝世子仗義執言。只是...”她微微一頓,“習武收徒之事,恕難從命?!?/p>
她心中暗嘆,白日里既要打理武坊賬冊,與昭國公府賬簿,又要應付各府貴女的詩會邀約,若再添個徒弟...只怕真要累得香消玉殞了。
“姑娘既不應允,在下也不敢強求?!鳖欭R鴻執壺斟茶,雙手奉上,眼中竟似幼犬乞憐,“只求每月得閑時,能來此討教一二劍藝,可好?”
晏應青見狀,玄鐵面具下唇角微揚。晨間這世子高踞馬背何等倨傲,此刻卻...“世子弓馬之術已臻化境,劍法亦遠超常人,何必執著于此?”
“戰場之上,箭弩雖利,終有短兵相接之時?!鳖欭R鴻眸中忽現烽火,指節叩案有聲,“若不能一劍封喉,何以護我山河?”
晏應青心頭微震。她身為女子不得馳騁沙場,若能助這少年將軍...“罷了,待我得空,自會遣上官瑄安傳訊。”
顧齊鴻霍然起身,抱拳長揖:“敢問姑娘芳名?”
“依舊喚我青梨便是。時辰不早,世子請回吧?!?/p>
待那玄色身影消失在暮色中,晏應青輕撫案上茶盞,水溫猶存。
戌時二刻,晏應青方歸昭國公府。
晏錚早已候在門廊下,見她身影,急步上前。“梨兒,今日何故遲歸?”他眉間憂色難掩,目光細細打量女兒周身。
晏應青神色淡淡,“父親久不在府,自是不知女兒素來戌時方歸。”她略一欠身,“若無要事,女兒先行告退?!?/p>
晏錚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愧色,卻仍溫聲道:“可曾用膳?為父...為你備了幾樣愛吃的菜肴?!?/p>
“已用過了。”晏應青腳步微頓,“父親乃國之棟梁,豈可日日下廚。女兒告退?!?/p>
夜風拂過廊下燈籠,映得她背影格外清冷。晏錚望著女兒遠去的身影,手中還攥著未及遞出的食盒提繩。
晏應青獨坐妝臺前,指尖輕撫一支無光澤的銀簪。梨玉簪——乃晏錚年少時踏遍千山尋得的珍寶,贈予齊敏珠為定情信物。此簪暗藏玄機,簪上珠寶能隨佩戴者心緒變幻光澤——歡愉時瑩潤如月華,哀傷時黯淡似塵灰。
簪頭珠寶上的梨花凋敝,恰似那夜碎落的月光。
“母親若在......”她喉間微哽,“定不愿見女兒與父親這般情狀??僧斈耆舴撬?.....”窗外忽有夜風穿庭,恍惚間似聞舊年爭吵——
“晏錚!你當日指天誓日,道此生絕不納妾!”齊敏珠廣袖翻卷,淚染胭脂。
“此乃許相設局!那酒中藥——”
“呵!”一聲冷笑截斷辯白,“你堂堂昭國公,若真無心,豈會飲下那盞酒?不過是要與權相虛與委蛇!”
晏錚猛然攥住妻子雙肩:“為昭國公府百年基業,你竟不能理解我嗎?!?/p>
“你如今怎變成這般!”齊敏珠揮袖掙開,梨玉簪霎時失了光華,“我成全你,我走!”
雕花門扉轟然洞開。幼小的晏應青蜷縮在紫藤架下,魯班鎖的榫卯刺進掌心。夜那么黑,父母的影子在窗紙上扭曲如魍魎。
翌日拂曉,陋巷青石板上,齊敏珠的尸身如凋零的白玉蘭,血色浸透素紗襦裙。晏錚當街跪抱亡妻,十指深深掐入她肩頭錦衣,喉間滾出困獸般的嗚咽,驚起檐上棲鴉一片。
一月后,晏錚著素甲上殿,當庭擲出許相結黨營私的十二卷鐵證。金鑾殿蟠龍柱映著他眼底猩紅,竟比秋后問斬的鬼頭刀更懾人。許相滿門伏誅那日,他親執魚腸短刃,將獻婢之人按在刑臺,一刀剜目——
血濺至雙眼,滿朝文武噤若寒蟬。世人皆道昭國公痛失愛妻以致瘋魔,茶樓話本將他寫成沖冠一怒為紅顏的癡情種。唯有晏應青夜夜夢見,母親最后拂袖而去時,落在青磚地上的那支梨玉簪,墜地聲比喪鐘更刺心。
而今妝奩深處,那支梨玉簪靜靜躺著。裝它的紫檀木匣上還刻著,愿與敏珠攜手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