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菲靠在關玉身上，劇烈地喘息著，濃重的煙熏妝下，眼里的驚魂未定尚未褪去。

她低頭看著自己那“戰損”的右手美甲——被抹花的星河、崩飛的水鉆、沾著的真絲纖維，如同她此刻狼狽不堪的處境。

熒光玫紫色的嘴唇微微顫抖。

關玉輕輕松開扶著她的手，自己也有些脫力般地靠在了旁邊一個堆著布卷的貨架上，下意識地又拉了拉褲腿，蓋住膝蓋的淤青。

她看著劉蓓，眼神復雜。

劉蓓則轉過身，面對著她們。

精致的妝容掩蓋不住眉眼間深深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兩簇幽冷的火焰。

剛才的混亂、王老板的刁難、工作室的絕境、眼前這兩個同樣被逼到墻角、卻各自閃耀著不同光芒的女人…這一切在她腦海中瘋狂碰撞、旋轉。

天臺上那些在狂風中無助飄蕩的內衣樣衣，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絕望的盡頭，似乎裂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混雜著塵埃和復雜氣味的空氣灌入胸腔。

目光掃過關玉漁網襪破洞下的淤青，掃過張菲那璀璨卻已殘破的指尖星河，最后落在她們和自己一樣，寫滿不甘、憤怒和最后一絲掙扎的眼睛里。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破土的藤蔓，瞬間纏繞了她的心臟。

“這里太吵了。”劉蓓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場風暴從未發生，

“跟我來。”她不再看她們的反應，徑直轉身，朝著通往市場天臺的、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走去。

深灰色的闊腿褲下擺劃出利落的弧線，透肉黑絲包裹的小腿線條在晦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尖銳的高跟鞋跟敲擊著水泥臺階，發出篤定而決絕的回響。

關玉和張菲對視了一眼。

從對方的眼中，她們都看到了同樣的驚疑、茫然，以及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勾起的、微弱的好奇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

沒有猶豫太久，關玉沉默地跟上，厚底短靴踏在臺階上，沉悶而踏實。

張菲咬了咬她那熒光的下唇，整理了一下被扯亂的亮片上衣，也踩著那雙閃瞎眼的水鉆高跟鞋，“噠噠噠”地追了上去。

那殘破的指尖星河，在昏暗的樓梯間里，依舊固執地閃爍著微弱而倔強的光芒。

推開那扇沉重的、布滿鐵銹的天臺門，一股強勁、毫無遮擋的冷風瞬間呼嘯著灌了進來，帶著城市邊緣特有的、荒涼而自由的氣息，猛烈地拍打在三個女人的臉上、身上。

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空曠的舊廠房天臺，像一片被遺忘在鋼鐵叢林頂端的荒原。水泥地面布滿裂紋和污漬，角落里堆放著廢棄的建材和生銹的管道。視野卻極其開闊，遠處是魔都模糊而龐大的城市輪廓線，在陰沉的天空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近處，則是劉蓓工作室的生命線——幾十件、上百件顏色各異、材質不同的環保內衣樣衣，被夾子牢牢固定在縱橫交錯的晾衣繩上，如同舉行一場盛大而孤獨的旗幟展覽。

狂風在這里找到了肆無忌憚的舞臺，它嘶吼著，狂暴地拉扯著那些輕薄的內衣。

裸色的莫代爾文胸像受驚的鳥兒般瘋狂拍打著翅膀；印著抽象葉脈圖案的墨綠色再生聚酯纖維吊帶裙被吹得鼓脹如帆，裙擺獵獵作響；一件深藍色的有機棉運動內衣被風掀起，幾乎掙脫了夾子的束縛，在空中劇烈地旋轉、翻滾，像一顆絕望的藍色流星。

劉蓓站在風口，深灰色的大衣下擺被風猛烈地揚起，如同戰旗。

她看著自己那些在狂風中掙扎、隨時可能被撕碎或卷走的心血，眼神里有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她松開手，任由大衣隨風翻飛，露出里面那身勾勒出優美曲線的象牙白蕾絲內衣和深灰色闊腿褲。

透肉的黑絲緊緊包裹著雙腿，在狂風中帶來刺骨的涼意。

關玉緊隨其后，天臺的風毫無憐惜地灌入她牛仔夾克的縫隙，讓她單薄的身體瑟縮了一下。

風更是找到了她漁網襪上的破洞，像冰冷的手指，帶著戲謔的惡意，狠狠地鉆進去，直刺她膝蓋上那片青紫的淤傷，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下意識地弓起身體，雙手環抱住自己，厚底短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不安地挪動。

她看著滿天臺狂舞的、五顏六色的內衣，眼神里充滿了困惑。

這地方…這場景…和眼前這個精致又奇怪的女人，都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張菲最后一個踏上天臺，狂風迎面撲來，差點把她吹了個趔趄。

她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按住自己那頭灰粉色的短發和瘋狂飛舞的亮片上衣，那件漆皮短裙更是被風掀起危險的弧度，露出更多包裹在亮黑色超薄絲襪中的大腿肌膚。

她慌忙用手壓住裙擺，嘴里罵罵咧咧：“靠！什么鬼地方！風這么大…”她那雙鑲滿水鉆的高跟鞋在狂風中顯得搖搖欲墜。

當她看清眼前景象——無數的內衣在風中狂舞，像一個瘋狂的、無聲的抗議現場——更是驚得張大了涂著熒光玫紫色口紅的嘴，濃重的煙熏眼瞪得溜圓：“我…我去！內衣…派對？這么…狂野？”她那只“戰損”的右手下意識地藏到了身后，似乎覺得那殘破的“星河”在這種荒誕的場景下都顯得黯然失色。

劉蓓沒有理會她們的驚愕和不適。

她迎著風，走到最近的一排晾衣繩前。

狂風正猛烈地撕扯著一件她自己非常珍視的設計——一件用回收塑料瓶制成的再生纖維與天然蠶絲混紡的吊帶睡裙。

裙擺被風高高卷起，幾乎要撕裂那脆弱而昂貴的連接線。

她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那冰涼滑膩的絲質裙擺。

她沒有用力拉扯，只是用指尖輕輕撫平那被風掀起的褶皺，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

然后，她猛地轉過身，面對著關玉和張菲。

風將她額前一絲不茍的劉海吹亂，幾縷發絲黏在光潔的額角。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依次掃過關玉漁網襪破洞下刺眼的淤青，掃過張菲藏到身后、沾著真絲纖維的“星河流轉”美甲，最后落回她們同樣寫滿狼狽、憤怒、不甘和一絲迷茫的眼睛里。

“看見了嗎？”劉蓓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清晰地傳入關玉和張菲的耳中。

她抬手指著天臺中央，那些在狂風中如同困獸般掙扎、飄蕩的內衣樣衣，“這些，是我的命。環保內衣，‘青綠’工作室。

現在，它們和我一樣，快要被這陣風，”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魔都陰沉的天空，意有所指，“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