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瀾緩緩從陰影里走出來,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腕帶。
月光透過暗河上方的石縫灑下來,剛好落在蕭徹臉上。他左眉骨的疤痕在月色下格外清晰,眼神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地盯著她。
“你是誰?”蕭徹的聲音沒有起伏,手卻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
沈微瀾垂下眼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怯懦:“民女……沈微瀾,是鎮(zhèn)上布鋪的東家。”她故意不提沈府庶女的身份——在這偏僻小鎮(zhèn),“布鋪東家”比“庶女”更不容易引起懷疑。
蕭徹的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又落在她細(xì)瘦的手腕上。那里的腕帶系得很緊,像是在遮掩什么。
“三更半夜,你在這暗河里做什么?”他步步緊逼,身上的寒氣幾乎要將人凍傷。
沈微瀾的心跳得更快,腦子卻在飛速運(yùn)轉(zhuǎn)。她瞥見船上散落的綢緞碎片,忽然福至心靈,哽咽道:“這些是……是我家傳的貨物。聽聞緹騎司要搜查,才想著藏起來……”
她說著,眼淚恰到好處地涌了上來,順著臉頰滑落:“我爹娘早逝,就剩這點家業(yè)了。若被緹騎司搜去,我……我真的活不成了。”
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配上她本就蒼白的臉色,倒有幾分楚楚可憐。蕭徹身后的護(hù)衛(wèi)低聲道:“殿下,看她年紀(jì)小,不像……”
“住口。”蕭徹打斷護(hù)衛(wèi),目光依舊沒離開沈微瀾,“緹騎司的密探,是你引來的?”
沈微瀾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恐:“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碰巧撞見他們往這邊來,嚇得躲了起來。”她指著地上三角眼的尸體,“是殿下救了我,民女感激不盡。”
說完,她福了福身,膝蓋卻故意打了個趔趄,像是站不穩(wěn)。
蕭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片刻,忽然轉(zhuǎn)身:“把這里處理干凈。”
護(hù)衛(wèi)們立刻上前,將緹騎司的尸體拖進(jìn)通道深處,又用布擦拭船上的血跡。蕭徹走到船舷邊,望著暗河深處流動的綠水,不知在想什么。
沈微瀾松了口氣,正想趁機(jī)溜走,卻聽蕭徹忽然開口:“你腕上戴的什么?”
她的動作一頓,指尖死死按住腕帶:“沒、沒什么,只是普通的布帶。”
蕭徹轉(zhuǎn)過頭,眼神銳利如鷹:“摘下來。”
這三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沈微瀾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她知道,那枚鳳形胎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就在這時,暗河對岸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沈父帶著兩個黑衣漢子匆匆趕來,看到船上的蕭徹,臉色驟變,立刻單膝跪地:“草民沈淵,參見三皇子殿下。”
蕭徹挑眉:“你是她父親?”
“是,她是小女沈微瀾。”沈淵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小女不懂事,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沈微瀾趁機(jī)躲到沈父身后,悄悄松了口氣。沈父身上的氣息讓她莫名安心,就像小時候每次被李氏刁難,只要沈父出現(xiàn),再大的風(fēng)浪似乎都能平息。
蕭徹的目光在沈淵身上掃了一圈,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暖了幾分:“沈老板客氣了。本王只是路過,恰巧碰上緹騎司的敗類在此作亂。”
他話鋒一轉(zhuǎn),又看向沈微瀾:“令愛倒是膽識過人,這般年紀(jì),竟敢一個人來這暗河。”
沈淵連忙道:“小女頑劣,讓殿下見笑了。我們這就告辭,不打擾殿下休息。”
“等等。”蕭徹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扔給沈微瀾,“今日之事,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本王讓你藏的貨物。”
玉佩落在沈微瀾手心,冰涼溫潤。上面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龍紋間還嵌著細(xì)小的紅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
“多謝殿下。”沈淵拉著沈微瀾,再次行禮后,匆匆離開了暗河。
直到走出密林,沈微瀾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她捏著那塊龍紋玉佩,想起蕭徹盯著她腕帶的眼神,心有余悸。
“父親,他怎么會在這里?”
沈淵的臉色很沉:“蕭徹雖是監(jiān)軍,卻一直在查緹騎司的貪腐案。李氏背后的戶部侍郎,正是他的死對頭。”他頓了頓,又道,“今日之事,多虧了你反應(yīng)快。”
這是沈淵第一次夸她。沈微瀾有些驚訝,抬頭卻見父親望著密林深處,眼神復(fù)雜。
回到沈府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沈微瀾剛換下衣服,張媽就匆匆進(jìn)來:“三小姐,前院鬧起來了!”
原來李氏被禁足后并不安分,竟讓人給戶部侍郎送了信,說沈父私藏前朝遺物。此刻侍郎派來的人正在前院搜查,與沈父帶來的黑衣漢子對峙。
“夫人說,親眼看到三小姐往暗河那邊去了。”一個尖嘴猴腮的管事喊道,“說不定那些遺物,就藏在三小姐院里!”
沈微瀾走到窗邊,果然看到幾個官差正往她的院子走來。她迅速將萬象盒藏進(jìn)梳妝臺的夾層,又把蕭徹給的玉佩塞進(jìn)袖中。
官差們翻箱倒柜,把她的房間搜得亂七八糟,卻什么也沒找到。領(lǐng)頭的官差不甘心,指著床底:“把那里也撬開看看!”
沈微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床板下的暗格還沒來得及處理。
就在這時,沈明軒突然沖了進(jìn)來:“你們敢動我妹妹的東西?!”
他擋在床前,胸口劇烈起伏:“我娘說的都是假的!她就是想陷害妹妹!”
李氏派來的管事愣住了:“大少爺,您這是……”
“我親眼看到我娘給緹騎司的人送信!”沈明軒的聲音帶著哭腔,“她還說,只要找到前朝遺物,就能讓父親被抄家,到時候沈家的財產(chǎn)都是我們的!”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沈微瀾也有些意外——她沒想到沈明軒會突然倒戈。
官差們面面相覷,領(lǐng)頭的干咳一聲:“既然是沈家內(nèi)宅之事,我們就不摻和了。”說完,灰溜溜地帶著人走了。
沈明軒看著滿地狼藉,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沈微瀾走過去,遞給他一塊手帕。
“對不起。”沈明軒哽咽道,“以前都是我不好,幫著娘欺負(fù)你。”
沈微瀾沒說話。她知道,沈明軒的轉(zhuǎn)變不會這么簡單,或許是害怕李氏牽連自己,或許是真的醒悟了,但無論如何,他今日確實幫了她。
“去看看你娘吧。”沈微瀾淡淡道,“她這次,怕是瞞不住了。”
果然,沒過半日,沈父就拿著李氏與戶部侍郎的密信,當(dāng)著全府下人的面,揭穿了她緹騎司眼線的身份。李氏又哭又鬧,卻被沈父請來的護(hù)衛(wèi)死死按住。
“把她關(guān)進(jìn)柴房,聽候發(fā)落。”沈父的聲音冷得像冰。
李氏被拖走時,死死盯著沈微瀾,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沈微瀾站在廊下,看著李氏消失在拐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李氏背后的戶部侍郎,緹騎司的殘余勢力,還有那位深不可測的三皇子……未來的路,只會更難走。
傍晚時分,林伯來了。他給沈微瀾診脈時,低聲道:“暗河的船已轉(zhuǎn)移到云州地界,那些金條,老奴換成了藥材和糧食,藏在聽風(fēng)茶館的地窖里。”
“聽風(fēng)茶館?”
“是老奴按照您的意思,盤下的鋪子。”林伯從藥箱里拿出一本賬冊,“那些流民已經(jīng)安頓好了,個個都可靠。”
沈微瀾翻開賬冊,上面記錄著二十多個流民的姓名、來歷。其中有個叫“瘦猴”的少年,曾是鎮(zhèn)上的乞丐,因熟悉落霞鎮(zhèn)的每條小巷,被林伯任命為“情報頭頭”。
“做得好。”沈微瀾合上賬冊,“明日我去茶館看看。”
林伯臨走時,忽然道:“三皇子的玉佩,您最好貼身帶著。那上面的龍紋,是大靖皇室的私印,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
沈微瀾摸了摸袖中的玉佩,若有所思。
第二日,沈微瀾換上一身素色衣裙,帶著張媽去了聽風(fēng)茶館。茶館開在鎮(zhèn)子中心,門面不大,里面卻收拾得干凈整潔。十幾個流民穿著統(tǒng)一的青色短打,正忙著擦桌子、燒水,見到沈微瀾,都恭恭敬敬地行禮。
“三小姐。”瘦猴跑過來,他約莫十三四歲,個子瘦小,眼睛卻很亮,“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已經(jīng)收集了三條消息:一是涼州軍中有部分將領(lǐng)不滿太子克扣軍餉;二是戶部侍郎最近派人往云州運(yùn)了一批私鹽;三是……三皇子殿下還在鎮(zhèn)上,住在悅來客棧。”
沈微瀾的指尖頓了頓:“他還沒走?”
“沒有。”瘦猴壓低聲音,“小的看到他昨天去了回春堂,好像是買傷藥。”
沈微瀾想起蕭徹左眉骨的疤痕,心中一動。
就在這時,茶館外傳來一陣喧嘩。沈微瀾走到窗邊,看到蕭徹正被一群百姓圍住。他穿著普通的玄色長衫,手里拿著幾包藥,臉上沒什么表情,卻耐心地聽著百姓說話。
“殿下,緹騎司的人又來搶糧食了!”一個老農(nóng)哭道,“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餓死了!”
蕭徹的目光沉了沉:“本王知道了。”
他轉(zhuǎn)身,恰好對上窗內(nèi)沈微瀾的目光。四目相對的瞬間,沈微瀾仿佛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又恢復(fù)了冷冽。
她連忙后退一步,心跳有些亂。這個三皇子,就像暗河里的漩渦,看似平靜,底下卻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
“三小姐?”瘦猴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您看這消息……”
沈微瀾定了定神,翻開林伯給的《啟國藥膳錄》,指著其中一頁:“把這個方子抄五十份,貼在茶館門口。告訴百姓,用艾草和生姜煮水喝,能預(yù)防風(fēng)寒。”
她頓了頓,又道:“另外,準(zhǔn)備二十份米糧,送到昨天被緹騎司搶了糧食的農(nóng)戶家。記住,說是……三皇子殿下賞的。”
瘦猴愣了一下,隨即應(yīng)道:“是!”
沈微瀾望著窗外蕭徹離去的背影,握緊了袖中的龍紋玉佩。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她明白,在這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光靠自己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不夠。
手腕上的鳳形胎記似乎在發(fā)燙,像一只即將展翅的鳳鳥。沈微瀾輕輕撫摸著腕帶,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淵底的鳳,總要學(xué)會乘風(fēng)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