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茶館的米糧送出去沒半日，鎮上就傳遍了“三皇子體恤百姓”的話。沈微瀾坐在茶館后院的葡萄架下，翻著瘦猴新送來的情報，指尖在“戶部侍郎私鹽”那條消息上停了很久。

“三小姐，悅來客棧的小二來說，三皇子讓您過去一趟。”張媽匆匆走進來，手里還捧著個錦盒，“這是他讓人送來的，說是謝禮。”

沈微瀾打開錦盒，里面是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簪，簪頭雕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玉質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找我做什么？”她捏著玉簪，指尖微涼。蕭徹這樣的人，絕不會平白無故送謝禮，更不會突然召見一個“布鋪東家”。

“說是……想問問布鋪的綢緞價格。”張媽也覺得奇怪，“這理由聽著不太像真的。”

沈微瀾沉吟片刻，將玉簪收好：“我去看看。”

悅來客棧就在茶館隔壁，隔著一條窄巷。沈微瀾剛走到客棧門口，就被一個黑衣護衛攔住了。對方顯然認識她，直接引著她上了二樓最里面的房間。

房門推開時，蕭徹正在窗前看書。他換下了玄色長衫，穿了件月白錦袍，少了幾分冷冽，多了些溫潤如玉的氣質。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沈微瀾身上。

“沈小姐，請坐。”他指了指桌旁的椅子，桌上擺著一壺剛沏好的茶。

沈微瀾依言坐下，開門見山：“不知殿下找民女來，有何吩咐？”

蕭徹倒了杯茶推給她，茶香清冽：“聽說，昨日給農戶送米糧的，是你。”

沈微瀾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民女只是……借花獻佛。殿下為民除害，百姓們都記著您的好。”

“哦？”蕭徹挑眉，“那沈小姐為何不自己留名？”

“民女只是個小商戶，哪敢貪殿下的功。”沈微瀾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算計，“再說，能借殿下的光，讓百姓們好過些，也是積德。”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蕭徹，又沒暴露自己的意圖。蕭徹看著她蒼白卻清秀的側臉，忽然道：“你布鋪的綢緞，當真有啟國年間的貨色？”

沈微瀾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卻不動聲色：“都是些祖上傳下來的舊物，款式陳舊，不值一提。”

“本王倒想看看。”蕭徹放下茶杯，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聽聞啟國的染織術天下無雙，尤其是一種‘紫鱗緞’，在月光下能泛出鱗光，不知沈小姐有沒有見過？”

紫鱗緞——沈微瀾的指尖猛地一顫。萬象盒里的《染織秘錄》里提過，這種綢緞是用暗河里的紫鱗草染色，工序繁復，早已隨著啟國覆滅失傳。

她強作鎮定：“殿下說笑了，那種稀世珍品，民女怎會有？”

蕭徹卻像是沒聽見，繼續道：“聽說落霞鎮西側的密林中，有種紫鱗草，是染紫鱗緞的關鍵。本王明日想去采些，不知沈小姐可否帶路？”

這話像一塊石頭投入靜水，在沈微瀾心中激起千層浪。他怎么知道紫鱗草？又為何偏偏要她帶路？

“民女……”她正想找借口推辭，蕭徹忽然靠近一步，身上的墨香混著茶香撲面而來。

“沈小姐似乎很怕我？”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著她的耳朵，“還是說，你在怕紫鱗草？”

沈微瀾猛地后退，撞在椅背上，發出“哐當”一聲。她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慌，恰到好處地掩飾了真實的情緒：“殿下明鑒！民女只是個普通商戶，不懂什么紫鱗草！若殿下沒別的事，民女先行告辭了！”

她轉身就想走，手腕卻被蕭徹抓住了。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帶著冰涼的溫度，恰好按在她系腕帶的地方。

“別急著走。”蕭徹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本王只是想問問，你這腕帶，是在哪買的？看著倒是別致。”

沈微瀾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幾乎要跳出胸腔。她用力想掙脫，卻被對方握得更緊。

“放開我！”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再次涌了上來，“殿下再這樣，民女就要喊人了！”

蕭徹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忽然松開了手。他后退一步，恢復了平日的冷淡：“抱歉，是本王唐突了。”

沈微瀾捂著手腕，踉蹌著跑出房間，直到沖出客棧，站在陽光下，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

蕭徹一定知道了什么。否則他不會反復試探，更不會突然提起紫鱗草。

“三小姐，您沒事吧？”張媽在茶館門口等她，見她臉色蒼白，連忙上前扶住她。

“沒事。”沈微瀾深吸一口氣，“立刻去備馬車，我們去暗河。”

紫鱗草只生長在暗河沿岸的濕泥里，葉片呈暗紫色，根莖有劇毒，卻是制作紫色染料的關鍵。《染織秘錄》里說，用紫鱗草染出的綢緞，不僅色澤艷麗，還能防水防火，是啟國皇室的專用貢品。

沈微瀾必須在蕭徹之前找到紫鱗草，更要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馬車停在密林外，沈微瀾獨自一人走進那條通往暗河的通道。夜明珠的光芒在墻壁上晃動，映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

暗河的水面平靜如鏡，倒映著上方的石縫和零星的月光。沈微瀾跳上烏木船——這艘船是她讓林伯特意留下的，用來運送紫鱗草再合適不過。

她劃著船，沿著河岸慢慢尋找。紫鱗草喜陰，只在靠近瀑布的地方生長。果然，行至瀑布附近，她看到岸邊的濕泥里，長著一片暗紫色的植物，葉片上還掛著水珠，在夜明珠的光線下泛著微光。

沈微瀾跳下船，小心翼翼地撥開葉片。這些紫鱗草長得很茂盛，根莖粗壯，顯然是生長了多年。她從懷里掏出小鏟子，剛想動手挖掘，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

“果然是你。”

蕭徹的聲音在寂靜的暗河里響起，帶著回音，顯得格外清晰。

沈微瀾猛地回頭，看到蕭徹站在岸邊，手里拿著一盞燈籠，火光映著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你怎么會在這里？”沈微瀾握緊鏟子，下意識地擋在紫鱗草前。

蕭徹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植物上：“紫鱗草，啟國皇室專用染料。沈小姐一個普通商戶，找這個做什么？”

沈微瀾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認識紫鱗草。

“我……”她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借口都顯得蒼白無力。

蕭徹卻沒再追問，而是蹲下身，仔細觀察著紫鱗草：“這種草毒性很強，處理不好會傷及性命。你可知如何用它染色？”

沈微瀾愣住了：“你……你也懂染織？”

“略知一二。”蕭徹站起身，看著她，“我母妃曾說過，紫鱗草染色的關鍵，在于用甘草水浸泡七日，去其毒性，留其色澤。”

甘草水——林伯用來解寒息草毒性的，正是甘草。

沈微瀾的心跳驟然加速，一個荒謬卻又無法忽視的念頭涌上心頭：“你母妃……她是怎么知道的？”

蕭徹的目光暗了暗：“她曾在啟國待過一段時間。”他沒有細說，轉而道，“這些紫鱗草，你打算用來做什么？”

“我……”沈微瀾看著他，忽然決定賭一把，“我想染一批綢緞，賣給云州的商戶。那里離邊境近，或許能賺些錢。”

蕭徹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斷她的話是否屬實。片刻后，他忽然道：“我可以幫你。”

沈微瀾驚訝地抬起頭。

“我在云州有個朋友，是做綢緞生意的。”蕭徹道，“若你能染出紫鱗緞，我可以幫你牽線，保證價格比市價高三成。”

這提議太過誘人，反而讓沈微瀾起了疑心：“殿下為何要幫我？”

“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蕭徹的聲音低沉，“戶部侍郎不僅貪贓枉法，還與太子勾結，克扣軍餉。若能借你的綢緞生意，扳倒他在云州的勢力，對我們都有好處。”

沈微瀾沉默了。她知道蕭徹說的是實話。戶部侍郎是李氏的后臺，也是緹騎司的重要支持者，扳倒他，等于斷了大靖皇帝在西北的一條臂膀。

可與蕭徹合作，就像與虎謀皮。他隨時可能揭穿她的身份，將她和所有舊部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需要時間考慮。”沈微瀾最終還是沒有立刻答應。

蕭徹也不勉強：“三日內給我答復。”他頓了頓，又道，“這些紫鱗草，我讓人幫你挖。處理的時候小心些，別傷了自己。”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暗河，留下沈微瀾一個人站在岸邊，望著那片暗紫色的植物，心中一片混亂。

回到沈府時，已是深夜。沈微瀾剛走進院子，就看到沈明軒站在廊下，手里拿著一盞燈籠。

“你怎么還沒睡？”她有些意外。

“等你。”沈明軒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父親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遞過來一個信封。

沈微瀾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字條，是沈父的字跡：“戶部侍郎明日會派人來落霞鎮，查抄‘私鹽’。速將聽風茶館的糧食轉移。”

她心中一動：“父親怎么知道的？”

“他說……是林伯傳的消息。”沈明軒低下頭，“姐，我知道以前對你不好。往后……我想幫你。”

沈微瀾看著他局促的樣子，忽然想起小時候，沈明軒雖然總搶她的東西，卻在她被別的孩子欺負時，偷偷把對方推倒過。

“你想幫我，就先學會算賬。”她將《染織秘錄》遞給沈明軒，“把里面關于染料成本的部分抄下來，明日給我。”

沈明軒接過書，眼睛亮了亮：“好！”

等他走后，沈微瀾回到房間，從梳妝臺夾層里取出萬象盒。她將血滴在盒面上，這次浮現的不是地圖，而是幾行字：“紫鱗草可制信火，遇風則燃，火光呈紫色，啟國舊部見之必應。”

信火——原來紫鱗草不僅能染色，還能用來聯絡舊部。

沈微瀾握緊萬象盒，眼中閃過一絲堅定。無論蕭徹的目的是什么，這場合作，她接了。

她不僅要染出紫鱗緞，還要讓這紫色的火光，照亮整個落霞鎮。

淵底的鳳，該發出第一聲啼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