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瀾再次見到涼州的紅梅，已是來年冬初。

彼時她剛從啟國巡查歸來，一身月白狐裘裹著纖瘦的身子，站在涼州軍營的梅林前，看著枝頭綻放的紅梅，恍惚間竟像回到了初遇蕭徹的那個雪夜。

“在看什么？”蕭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笑意。他穿著玄色常服，腰間系著明黃玉帶，褪去了龍袍的威嚴，多了幾分尋常男子的溫和。

沈微瀾回頭，正好撞進他含笑的眼眸：“在想，去年這個時候，你說打完仗就帶我來看紅梅，結果拖到現在。”

“是我不對。”蕭徹走上前，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發，“朝中事務繁雜，讓你受委屈了。”

自太子被廢、血蓮教覆滅后，蕭徹登基為帝，沈微瀾以啟國公主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協助處理兩國事務。起初朝中頗有非議，說她是“亡國余孽”，不配留在新帝身邊。直到她用紫鱗草改良了軍糧儲存之法，解決了邊境糧草短缺的難題，又提出“互市通商”的政策，讓大靖與啟國的百姓都得了實惠，那些非議才漸漸平息。

“委屈倒談不上。”沈微瀾笑著搖頭，“只是有時候會想起落霞鎮的日子。”

想起聽風茶館的張媽，想起熬夜算賬的沈明軒，想起瘦猴——如今的啟國君主，上個月還派信使送來一封親筆信，說啟國的百姓都過上了安穩日子，還說要在都城建一座“思瀾閣”，紀念她為啟國做的一切。

“若你喜歡，我們可以回落霞鎮住些日子。”蕭徹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我已讓人將沈府修繕好了，張媽和沈明軒都在那里住著，打理著你當年的布鋪。”

沈微瀾心中一暖：“真的？”

“自然是真的。”蕭徹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后，里面是一支金步搖，簪頭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紅梅，花蕊處鑲嵌著一顆鴿血紅寶石，“下個月是你的生辰，這是我讓人特意打造的。”

沈微瀾接過步搖，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卻感到一陣滾燙：“你還記得。”

“你的事，我從來都記得。”蕭徹的目光溫柔，像這冬日里的陽光，“微瀾，下個月的祭天大典，我想……”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內侍總管氣喘吁吁地跑來，手里拿著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陛下，啟國傳來急報，說邊境出現異動，疑似血蓮教余孽！”

蕭徹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接過密信快速瀏覽。沈微瀾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心中也泛起一絲不安——血蓮教不是已經覆滅了嗎？

“信上說，邊境的牧民看到了紫色的火焰。”蕭徹的聲音帶著寒意，“是血蓮教的信火。”

沈微瀾的心猛地一沉。紫色火焰是紫鱗草所制，除了她和當年的啟國舊部，只有血蓮教的人知道配方。難道還有漏網之魚？

“我去啟國一趟。”沈微瀾當機立斷，“瘦猴剛登基不久，恐怕鎮不住場面。”

“我跟你一起去。”蕭徹立刻道，“血蓮教余孽狡猾，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三日后，一行輕騎離開京城，朝著啟國邊境疾馳而去。沈微瀾換上一身勁裝，腰間佩著蕭徹送的短劍，眉宇間多了幾分干練。

抵達啟國邊境的牧民部落時，已是五日后。部落首領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見到沈微瀾，立刻跪下行禮：“公主殿下，您可來了！那些妖人太可怕了，不僅搶走了我們的牛羊，還說要……要血洗啟國都城！”

“他們有多少人？”沈微瀾扶起老者，沉聲問道。

“約莫有百十來號人，個個蒙面，手里拿著彎刀，還會用妖法——能憑空燃起紫色的火。”老者的聲音帶著顫抖，“昨晚他們還在部落外留下話，說要啟國君主交出‘萬象盒’，否則就讓啟國變成一片焦土。”

萬象盒——沈微瀾心中一驚。那盒子里的星圖早已在血池之戰中損毀，如今只剩下一個空盒，被她收在行囊里，怎么會被血蓮教余孽盯上？

“他們在哪？”蕭徹問道。

“往黑風山去了。”老者指著西邊的山巒，“那里有座廢棄的祭壇，是當年血蓮教祭祀的地方。”

當晚，沈微瀾和蕭徹帶著兩隊精兵，悄悄潛入黑風山。月色朦朧，山風呼嘯，廢棄的祭壇在林中若隱若現，透著一股陰森詭異的氣息。

祭壇上站著幾十個蒙面人，正圍著一個黑袍人跪拜。黑袍人背對著他們，手里拿著一個東西，在月光下泛著熟悉的光澤——竟是萬象盒的仿制品！

“教主英明！”蒙面人齊聲高呼，“只要拿到真的萬象盒，就能找到啟國的寶藏，重建血蓮教！”

黑袍人轉過身，兜帽滑落，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眉眼間竟有幾分眼熟。

“是你？”沈微瀾失聲驚呼。

女子冷笑一聲，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沈微瀾，好久不見。沒想到吧，我還活著。”

她是李氏的遠房侄女，當年在落霞鎮的柴房外，曾偷偷給李氏送過信。沈微瀾以為她早就死了，沒想到竟成了血蓮教的余孽首領。

“你怎么會沒死？”

“托你的福。”女子的聲音帶著怨毒，“當年你把我姑母送進大牢，我僥幸逃脫，被血蓮教的長老救了。他告訴我，我是圣女的轉世，只要拿到萬象盒，就能復興血蓮教！”

她說著，舉起手中的仿制品：“快把真的萬象盒交出來，否則我就點燃這祭壇下的火藥，讓你們跟我同歸于盡！”

沈微瀾看著她瘋狂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這女子根本不知道萬象盒里的秘密，只是被血蓮教的余孽利用了。

“萬象盒可以給你。”沈微瀾緩緩掏出空盒，“但你要先放了那些被你們擄走的牧民。”

“你當我傻嗎？”女子獰笑道，“先把盒子扔過來，否則我現在就點火！”

蕭徹悄悄對沈微瀾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拖延時間。沈微瀾會意，故意磨蹭著：“這盒子是啟國的國寶，我總得確認你有資格拿它。”

“我是圣女轉世，怎么沒資格？”女子果然上鉤，激動地喊道，“我還知道紫鱗草的秘密！知道怎么用它燃起信火！”

“哦？”沈微瀾故作驚訝，“可我聽說，真正的信火，是需要鳳血才能點燃的。你沒有鳳血，怎么能算圣女？”

女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我……我有！”她說著，突然用彎刀劃破手腕，將血滴在仿制品上。可盒子毫無反應，別說紫色火焰，連一絲火星都沒有。

“看吧，你根本不是圣女。”沈微瀾步步緊逼，“你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女子愣住了，眼神迷茫。就在這時，一個蒙面人突然沖出來，舉刀刺向女子：“廢物！壞了教主的大事！”

“小心！”沈微瀾將女子推開，自己卻被刀鋒劃傷了手臂，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

蕭徹揮劍斬殺蒙面人，將沈微瀾護在身后。剩下的蒙面人見狀，紛紛撲上來，卻被早已埋伏好的精兵圍殺。不到半個時辰，所有血蓮教余孽都被殲滅。

女子癱坐在地上，看著滿地的尸體，忽然痛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他們說只要我幫他們拿到萬象盒，就能讓我姑母復活……”

沈微瀾看著她，心中嘆了口氣。李氏早在去年冬天就病逝了，臨死前還托人給沈微瀾帶了句話，說她對不起沈微瀾的母親，也對不起自己的兒子沈明軒。

“起來吧。”沈微瀾伸出手，“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后好好活著，別再被人利用了。”

女子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離開黑風山時，天已經亮了。朝陽透過林隙灑下來，照在沈微瀾和蕭徹緊握的手上，溫暖而耀眼。

“你手臂上的傷……”蕭徹看著她的傷口，眉頭緊鎖。

“小傷而已。”沈微瀾笑著搖頭，“倒是你，昨晚一劍刺穿三個蒙面人的時候，帥極了。”

蕭徹被她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知道取笑我。”

兩人并肩走在山路上，身后跟著一隊精兵，前方是初升的朝陽。沈微瀾忽然想起萬象盒里最后浮現的一句話——“鳳與龍，共護蒼生”。

或許，這才是她和蕭徹真正的宿命。不是復國與復仇，而是放下過往的恩怨，一起守護這片土地上的百姓，讓他們不再受戰火與邪教的侵擾，能像落霞鎮的紅梅一樣，在和平的歲月里，自由綻放。

回到京城時，已是臘月初。宮門外的紅梅開得正盛，沈微瀾站在樹下，看著蕭徹朝她走來，忽然覺得，這盛世安穩，歲月靜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她的手腕上，那枚鳳形胎記早已淡得看不見了，但她知道，那份屬于啟國公主的責任與擔當，早已融入血脈，與她和蕭徹共同守護的這片天地，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