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門藥圃的晨露總是來得格外早。
沈青蕪將裝著復生草的玉盆放在石臺上時,草葉上的露水剛凝成冰晶。她解開衣襟,從貼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小瓶回音谷帶回的靈泉水——這是她特意留下的,水中蘊含的溫和靈力,或許能讓枯槁的草莖緩過來。
指尖剛觸到靈泉水,右腿的舊傷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昨夜在冰縫里為了躲避邪祟,她的膝蓋重重磕在巖壁上,此刻才后知后覺地泛起酸麻。她扶著石桌站穩,靈木杖在地面輕輕一點,周圍的藥圃里突然飄來幾縷淡綠色的草木靈氣,像細紗般纏繞在她膝蓋上,疼痛竟緩解了幾分。
“倒是會偷懶。”她笑著對靈木杖說,杖頭的韌心草花依舊合攏著,卻比昨日更顯飽滿。
復生草的培育比想象中更難。沈青蕪按照《百草經》里的記載,將靈泉水兌成溫水,用玉勺一點點澆在根部,又引來藥圃里的晨露,用草木靈力牽引著落在草葉上。可整整三日過去,復生草非但沒有轉綠,反而有兩片葉子徹底枯黑了。
“師妹,要不放棄吧?”路過藥圃的外門弟子見她整日守著玉盆,忍不住勸道,“復生草本就是傳說中的靈草,長老說不定是故意為難你。”
沈青蕪沒有抬頭,指尖正輕輕按壓著復生草的根部。那里的土壤下,有一絲極微弱的靈力在跳動,像瀕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氣。她想起自己凝不出靈核時,師父曾說“經脈殘缺便養氣,靈力微弱便煉精”,原來生機從不在強弱,而在是否肯堅持。
第四日清晨,沈青蕪咬破指尖,將血珠滴在復生草的根部。她的血里蘊含著常年培育靈草的草木靈力,或許能喚醒沉睡的根須。血珠滲入土壤的瞬間,草莖突然微微顫動,枯黑的葉片邊緣竟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綠意。
可這絲綠意沒能維持多久。當日午后,天空突然降下冷雨,復生草的葉片像是被凍住一般,剛剛泛起的綠意迅速褪去,連根部的微弱跳動都消失了。
沈青蕪抱著玉盆沖進避雨的石屋時,渾身已經濕透。她用靈力烘干衣服,再看向玉盆里的復生草,突然紅了眼眶——那株草徹底枯成了褐色,連最堅韌的根須都變得脆硬,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連你也要放棄嗎?”她低聲問,指尖撫過草莖,忽然想起秘境里被冰蠶寒氣凍僵的藤蔓,那時她以為陣法已破,卻在最后一刻感受到藤蔓深處的生機。她深吸一口氣,將玉盆放在石屋最溫暖的角落,用自己的靈力一點點包裹住草莖,像抱著一個脆弱的生命。
接下來的日子,沈青蕪幾乎住在了石屋里。她不再刻意澆水施肥,只是每日清晨將玉盆搬到陽光下,傍晚再收回屋內,偶爾用指尖的血珠滋養根部,更多的時候,是坐在石凳上靜靜看著它,仿佛在與一株枯草對話。
林夢冉來看過她幾次,見她守著枯槁的復生草出神,忍不住道:“要不我去內門藥庫找找催生靈草的丹藥?”
“不用。”沈青蕪搖頭,指著草莖底部,“你看,這里的皮還是軟的。”
林夢冉湊近細看,果然在褐色的草皮下看到一絲淺綠。他忽然明白,沈青蕪不是在“等待”復生草活過來,是在“陪伴”它度過最難的時刻。就像她自己,在無數個被嘲笑“沒用”的日夜,依然默默守著藥圃里的靈草。
半月后,意外發生了。
那晚狂風大作,外門的藥圃被吹得一片狼藉。沈青蕪被驚醒時,石屋的窗戶已經被吹開,雨水灌進屋內,打濕了放在窗邊的玉盆。她連忙沖過去將玉盆抱在懷里,卻發現復生草的根部竟冒出了一點白芽——不是嫩綠,是帶著新生氣息的乳白,像嬰兒剛長出的指甲。
“它活了!”沈青蕪的聲音帶著顫抖,連忙用靈力護住那點嫩芽。
可第二天清晨,當她滿懷期待地看向玉盆時,心又沉了下去。那點白芽不知何時蔫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連帶著草莖都彎得更厲害了。
林夢冉恰好過來,見她望著玉盆發呆,便知情況不妙。他蹲下身,學著沈青蕪的樣子輕輕觸碰草莖:“或許……它需要的不是溫暖。”
沈青蕪猛地抬頭:“你什么意思?”
“你看韌心草,在石縫里、寒風中才長得最旺。”林夢冉指著她的靈木杖,杖頭的韌心草花不知何時又綻開了,“有時候太用心呵護,反而讓它忘了怎么自己扎根。”
沈青蕪愣住了。她想起自己總把玉盆放在溫暖處,用靈力隔絕風雨,可不就像把石縫里的韌心草移到了溫室里嗎?她忽然站起身,抱著玉盆沖出石屋,將它放在藥圃最邊緣的土地上,沒有遮攔,任憑日曬雨淋。
“讓它自己選吧。”她輕聲說,靈木杖在玉盆旁輕輕一點,地面突然冒出幾株細弱的青草,像在為復生草擋風。
接下來的幾日,沈青蕪沒有再靠近玉盆。她像往常一樣打理藥圃,給靈草澆水,修復被風雨損壞的籬笆,只是每次經過藥圃邊緣時,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角落。
直到第七日清晨,她在給靈草澆水時,眼角余光瞥見一抹新綠。
沈青蕪的心跳驟然加速,她放下水壺,一步步走向玉盆。只見那株枯槁的復生草頂端,竟頂著一片小小的新葉,嫩綠得像初春的柳芽,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而原本褐色的草莖上,冒出了數不清的細小白根,正順著玉盆的縫隙往外延伸,扎進泥土里。
“它活了……”她喃喃道,忽然蹲下身,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不是因為喜悅,是因為終于明白,所謂“生生不息”,從不是強行逆轉生死,是接受枯萎,也相信重生。
就在這時,復生草的新葉突然微微顫動,葉片上浮現出淡淡的紋路,竟與沈青蕪靈木杖上的草木靈力軌跡一模一樣。她伸出手,指尖剛觸到新葉,一股溫和的靈力便順著指尖涌入體內,右腿的舊傷傳來一陣酥麻,多年來淤積的寒氣竟消散了幾分。
“這是……”沈青蕪驚訝地看著復生草,忽然想起太上長老說的“神農訣的真諦是順應生機”。
可這份驚喜沒能持續太久。當日午后,一個身著內門服飾的弟子突然闖入藥圃,看到玉盆里的復生草,眼中閃過一絲貪婪:“這等靈草竟在外門藥圃?快交出來!”
沈青蕪立刻擋在玉盆前:“這是我的東西。”
“一個外門廢材,也配擁有復生草?”那弟子冷笑一聲,揮手便來奪玉盆,靈力裹挾著勁風,顯然沒把她放在眼里。
沈青蕪下意識舉起靈木杖,杖頭的韌心草花突然綻放,淡紫色的花瓣散發出微光,周圍的靈草仿佛受到感召,藤蔓瞬間從地面升起,結成一張細密的網,將那弟子的靈力擋在外面。
那弟子愣住了:“草木陣法?你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捂著胸口后退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時纏上了一根細藤,藤尖帶著微弱的毒性,正順著他的經脈游走。
沈青蕪也愣住了。她從未刻意催動陣法,可藤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在她需要時自動護在身前。她低頭看向玉盆里的復生草,新葉正對著她輕輕顫動,仿佛在傳遞著某種力量。
就在這時,林夢冉的聲音從藥圃外傳來:“住手!”
那內門弟子見林夢冉趕來,狠狠瞪了沈青蕪一眼,轉身匆匆離開。林夢冉走到她身邊,看著地上的藤蔓,又看向玉盆里的復生草,眉頭緊鎖:“是李修遠的人?”
沈青蕪搖搖頭,指尖撫過復生草的新葉:“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他們要的不是這株草。”
她抬頭望向內門的方向,陽光穿過云層落在復生草的新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還有三日,便是一月之期,可她隱隱覺得,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