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臺四周的光柱越升越高,符文在光柱上流轉如活物,將天空映成一片青灰色。玄天道宗老者的拂塵懸在半空,每一根銀絲都泛著微光,仿佛牽著無形的絲線,正一點點收緊這方天地。
沈青蕪握著靈木杖的手微微用力,杖身冰紋亮起的同時,赤藤也在腕間躁動。她能感覺到陣法中流動的力量——那不是單純的攻擊,更像一種無處不在的“規訓”,試圖將臺面上所有靈力都納入同一個軌跡,就像溪流被強行引入河道。
“天道輪回,順者生,逆者亡。”老者的聲音帶著回響,拂塵輕掃,東邊光柱突然射出一道青芒,擦著沈青蕪的肩頭飛過,落在她身后的石臺上。青石瞬間龜裂,裂縫中滲出細密的白霜,竟將那片剛復蘇的草地凍成了冰晶。
“好強的禁制之力!”李滄握緊長劍,劍鞘上的寒氣幾乎要凝成實質,“這陣法能凍結靈力流動!”
阿塵抱著剛蘇醒的同門師弟,小臉埋在沈青蕪背后:“師父,他說的天道,和我們說的不一樣嗎?”
沈青蕪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掃過被凍住的草地。冰晶里的草葉還保持著舒展的姿態,仿佛只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她忽然想起神農宗典籍里的記載:玄天道宗的“天道輪回”,實則是用陣法模擬天地運行的軌跡,強行讓萬物遵循他們設定的“秩序”。
“道長所謂的天道,是讓萬物都走同一條路嗎?”沈青蕪揚聲問道,靈木杖往凍住的草地一點,冰紋中的清涼順著石縫滲入,冰晶竟開始緩緩融化,草葉在水珠中輕輕顫動,“就像這草木,春生夏長是道,寒冬蟄伏也是道,若強行讓它在冰封中抽芽,才是違逆天道。”
老者撫須的手頓了頓:“沈長老只知草木,不知大道。天地運行有常,日月交替有序,若任由萬物自行其是,豈不亂了綱紀?”他拂塵再揮,南邊光柱射出的青芒化作鎖鏈,直纏向沈青蕪的手腕。
赤藤突然從她袖中竄出,藤蔓上的火苗化作火環,將青芒鎖鏈層層裹住。奇異的是,鎖鏈遇火并未消散,反而與火焰交織成網,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兩種道在激烈碰撞。
“綱紀若成了束縛,與枷鎖何異?”沈青蕪手腕翻轉,赤藤猛地收緊,火環與鎖鏈同時崩碎,化作漫天光點,“烈火門以火煉萬物,卻不知火能催生焚天藤;萬法宗以雷顯威,卻不懂天雷歸地方能生息;丹宗求逆天生機,卻忘了毒草亦可化良藥——他們都困在自己的道里,道長難道也要重蹈覆轍?”
這話像石子投入老者眼底的深潭,他瞳孔微縮,拂塵上的銀絲突然繃直:“放肆!我玄天道宗悟的是天地至理,豈容你這黃毛丫頭妄議?”
西邊光柱應聲而動,青芒化作無數符文,如蝗蟲般撲向沈青蕪。這些符文落地便生根,在石臺上織成一張巨網,網眼越來越小,連空氣都被擠壓得發出悶響。
“師父!”阿塵急得將靈木杖往前遞,杖尖的冰紋突然迸發藍光,在地上凝成一道冰墻。符文撞在冰墻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卻又迅速重組,繼續向前蔓延。
“阿塵,還記得《草木經》里的話嗎?”沈青蕪突然開口,聲音穿過符文的嗡鳴,清晰地傳入少年耳中,“‘水遇方則方,遇圓則圓,非水無骨,乃水懂順勢而為’。”
她縱身躍起,赤藤與靈木杖在她手中交織成螺旋狀,靈力順著螺旋紋路流轉,竟將撲來的符文引向兩側。那些本要束縛她的符文,在觸到赤藤的火苗時,竟被點燃化作火星;觸到靈木杖的冰紋時,又凝結成冰晶,落在地上化作滋潤草木的露水。
“這……這是借勢!”臺下有修士驚呼,“沈長老竟在借用陣法的力量!”
老者臉色終于變了,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天道輪回陣中如此自如,就像魚兒在網中游動,非但不受束縛,還能借力前行。他猛地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拂塵上:“既然你執迷不悟,便讓你見識真正的輪回!”
北邊光柱轟然炸裂,一道巨大的虛影從碎片中升起——那是一尊手持天平的青銅神像,天平兩端分別刻著“生”與“死”,指針正緩緩向“死”的一側傾斜。
“此乃‘生死判’,”老者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更顯威嚴,“陣法會稱量你身上的生機與死氣,若死氣重過生機,便會被直接抹殺,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青銅神像的天平開始晃動,沈青蕪身上的白衣被氣流掀起,她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正穿透肌膚,探查著她的五臟六腑、經脈靈根。之前接下九劫碎心雷時留下的暗傷隱隱作痛,化作死氣被天平捕捉,指針又向“死”的一側偏了偏。
“沈長老!”李滄提劍欲上,卻被東邊光柱射出的青芒攔住,劍與光碰撞的瞬間,他竟被震得虎口發麻。
沈青蕪卻搖了搖頭,她望著那尊青銅神像,突然笑了。笑容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通透的平靜:“道長可知,草木最不怕的就是‘死’?”
她緩緩閉上眼睛,靈木杖插入石縫,赤藤順著杖身向上攀爬,直到藤蔓頂端觸到青銅神像的天平。就在這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赤藤上燃燒的火苗突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細小的根須,這些根須順著天平蔓延,竟在“死”的托盤里長出了一株嫩芽。
嫩芽破土的瞬間,天平猛地向“生”的一側傾斜,青銅神像發出一聲沉悶的轟鳴,竟開始寸寸龜裂。
“不可能!”老者失聲驚呼,他能感覺到陣法中的力量正在流失,那些流轉的符文漸漸黯淡,“生死有別,豈能混淆?”
“為何不能混淆?”沈青蕪睜開眼,眸中映著新生的嫩芽,“落葉腐爛,是為了滋養新苗;枯枝燃燒,是為了溫暖寒冬。死即是生的開始,生亦是死的序幕,這本就是天道的循環,又何須用天平稱量?”
她抬手一揮,赤藤從天平上抽離,帶著那株嫩芽落在石臺上。嫩芽落地便瘋長,轉眼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樹干上同時結著青果與枯榮的葉片,生與死的景象在同一棵樹上共存,卻絲毫不顯違和。
轟隆——
青銅神像徹底崩碎,四周的光柱也隨之消散,天道輪回陣應聲而破。聚仙臺重歸平靜,只有那棵奇異的大樹矗立在中央,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生死相依的道理。
老者望著那棵樹,手中的拂塵“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銀絲散亂如敗草。他活了近百年,第一次對自己信奉的“天道”產生了懷疑——原來真正的輪回,從不是非黑即白的判決,而是生死相依的共生。
臺下死寂片刻,突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連一直沉默的各大宗門弟子都忍不住鼓掌。
“沈長老說得對!生死本就是一體!”
“這才是真正的順應天道啊!”
“神農宗沈青蕪,今日一戰成名!”
就在這時,沈青蕪突然抬頭望向聚仙臺入口的方向。那里的人群不知何時分開了一條通路,一群穿著黑色鎧甲的武士正緩步走來,鎧甲上的玄鐵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為首之人腰間懸著一塊令牌,上面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頭。
“是玄甲衛!”有人認出了鎧甲樣式,聲音瞬間壓低,“他們怎么會來聚仙臺?”
玄甲衛直屬皇家,負責監管天下修士,從不參與宗門紛爭,此刻突然現身,顯然不是為了喝彩而來。
為首的玄甲衛校尉走到臺中央,目光掃過沈青蕪,又看了看狼狽的周炎、玄機子、云松子和失神的玄天道宗老者,最后將令牌舉過頭頂:“奉陛下旨意,聚仙臺涉嫌私斗,擾亂修行秩序,所有參與人員,隨我回衛所問話!”
他話音剛落,身后的玄甲衛便齊刷刷拔刀,刀光映著臺下眾人震驚的臉。
沈青蕪握著靈木杖的手緊了緊,她看著那些玄鐵鎧甲,突然意識到——這場從烈火門挑釁開始的紛爭,似乎早已超出了宗門比試的范疇,背后牽扯的,或許是更龐大的勢力。
玄甲衛的介入,究竟是為了平息事端,還是另有所圖?而那位從未露面的皇帝,又為何會突然關注聚仙臺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