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研究生院,教職工生活區,一幢建于上個世紀的六層磚混結構的樓房里,女人歇斯底里的叫罵聲從二樓的房間內斷斷續續的傳出來。
已經入夜,客廳里一片黑暗,又有廚房里一點點的黃色光源照著杯盤狼藉的地面。
施硯修的母親坐在客廳的暗影里不停的叫罵。而他的父親,準確的說應該是繼父,躲在書房里默不作聲。
墻上的時鐘顯示已經過八點了,但此時全家人從起床后一直滴水未進。這本可以是普通人家眾多平淡周末中毫無記憶點的一天,但因為繼父在做早餐時,不小心碰倒了腳邊的一個暖水瓶。暖水瓶瞬間炸開,瓶膽被震得四分五裂,里面的熱水也隨之噴濺的到處都是。繼父的腳面被措不及防的熱水燙傷,突然而來的劇痛讓這位五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呻吟了兩聲。
還在睡覺的母親被爆裂的聲音驚醒,她想個敏捷的獵豹一般,翻身下床,瞬間沖到廚房門口。不會有溫柔的問詢,不會有心疼的安慰,男人憑借和女人多年的生活經驗,識趣的閉上了想要繼續呻吟的嘴。女人皺眉看著廚房地面上攤著那個破碎的暖水瓶和一地的熱水時,怒火條件反射似的瞬間充滿了她的大腦。沒有任何征兆的,她突然跳起腳,對著男人痛罵了起來。
女人頭發蓬亂,雙眼充血,無關緊要因為興奮而奇怪的扭曲這。她不停揮舞這雙臂,像是給自己的罵聲造勢一般,難聽的詞語不斷從她的嘴巴里噴出。從男人做事一向的笨手笨腳,到他因為沒有本事而拿不到職稱;從他朽木腦袋不懂搞錢,到她如何委屈的像只老鼠一般,被他困死在這老破小的樓房里。。。。。。
男人從不回應女人指責,他覺得他是文人,講不出臟話,也聽不進臟話。他只想在冰箱里盡快找到些什么,好冰敷自己燙傷的腳傷。看到男人視她為空氣的態度,女人惱羞成怒。于是乎用更難聽的臟話罵他。她用骯臟的詞語形容男人早早過世的亡妻和孩子,她辱罵他的父母和兄弟。。。。。。終于,男人忍無可忍,伸出手,將臺面上的碗碟一股腦的掃在地上,然后依然用無視她的態度,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的書房,重重的關上了門。
女人見丈夫不僅沒有像先前那般認錯服軟,反而敢在她面前摔東西,嘴里大喊著“不過了,不過了。”身體像是被瘋狗附體一樣,也沖進廚房瘋狂打砸一番。。。。。。
不知鬧了有多久,女人感到累了,漸漸安靜下來。這時她才發現,眼下在這個家里,除了她自己搞出來的動靜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她不由得有些尷尬,發了一會愣,換上委屈得要死得表情沖進施硯修的臥室。
其實,在繼父碰倒暖水瓶的時候,施硯修正準備起床。他剛想出來看看他有沒有受傷。怎奈母親的動作實在太過迅速,他剛打開房門,廚房里立馬就傳來了母親對繼父惡狠狠的辱罵。他感到發怵,于是關緊房門,做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施硯修帶起耳機,打開昨晚沒學完的英語書。他竭力想通過專注的學習好讓自己遠離這種超出他能力的家庭問題。
施母帶著眼淚來到兒子房間,看到兒子正帶著耳機看書學習,立馬換上欣慰的表情。但她還是走到施硯修身旁,用浮夸的哀怨的聲音喊著:“小修,小修。。。。。。”施硯修深深的在心里吸了口氣。他裝作意外的退下耳機,轉身看到母親那副似乎就要被委屈擊倒的柔弱模樣。趕緊站起身,伸出雙手想要扶住像是快要摔倒的母親,誰知,施母偏轉著柔軟的身體,順勢倒在兒子的懷里,她不停的低聲啜泣,時不時的捶打胸口,仿佛下一秒她的心臟就不能承受這巨大的委屈而罷工了一般。
“小修。。。小修。。。”女人的嗓子仿佛只打開了半扇,氣若游絲般的念:“你可一定要爭氣啊,你親生的父親死得早,留下贊么孤兒寡母,媽媽年輕時有多漂亮,被多少有錢人看上,如果不是想給你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媽媽怎么會委屈的嫁給這個木頭疙瘩的。他的人小氣,沒本事,比起你的親生爸爸真是差遠了。。。唔。。。唔。。。”
提起生父,施硯修并沒有太多印象。他只知道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生病離開,關于父親的為人,父母之間的感情,一只都是母親在說給他聽。一直以來他都感到遺憾,那么相愛的父母,如果不是父親的過早離世,自己該會有怎樣美好的一個家呀。施硯修為自己也為本該可以擁有幸福的母親感到心疼。
“媽,您放心,我一定會考進南大的,到時候您就跟他離婚吧。我以后會努力賺錢,找一個賢惠的老婆,好好孝敬您,我一定能讓您過上好日子的。絕對絕對,不會再讓您受到任何委屈的。”施硯修表情堅毅的說。
一直以來,施硯修都把自己視為母親再婚后遭遇的所有不快的既得利益者,他常常因此而感到惡心和憤怒。因此他把幾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因為他堅信,憑借自己的努力,未來的某一天,一定會帶著母親一起過上人上人的生活的。到那時,所有瞧不起他們的人,嘲笑他們母子的人,還有那些對他們糟心生活不聞不問的那些親戚朋友一定會后悔自己當初的冷酷行為。
但有時,他也常常感到很無力。隨著年紀的增長,他開始發現母親那無理取鬧的一面。每當他想好言勸說母親凡事厚道一些,遇事不要那么較真時,無一例外都會遭到母親的強烈反駁。緊接其后的就是長時間的委屈大哭,細數自己多少的不容易,點名一眾親戚們的無情無義,最終開始質問施硯修是不是已經被繼父收買。
施硯修的每一次規勸,幾乎都是以繼父遭受狂風暴雨般的痛罵結束。
次數多了。施硯修便不敢再試圖調停母親和繼父之間的矛盾。但他還是會把母親種種的不可理喻行為,全部歸結為她的命苦,她在結婚后養育兩個孩子過程中所遭受的外界傷害。施硯修無時無刻的不盼望著自己能趕快長大,找一份賺大錢的工作,好帶著母親離開眼下這片遭亂的生活環境。
幸運的是,他的成績一直不錯,高中畢業后,如愿考取了南大。
繼父和母親沒有再要孩子,他把施硯修當成自己的小孩,關心他的學習,花費心思規劃他的未來。但最終在報志愿的時候,他沒有隨繼父的愿望選擇他的專業—-物理,而是學校當年新開的金融專業。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晚,繼父一直在家中嘆息。在他看來,理工課才是南大的強項,而金融只是學校為了迎合市場匆忙組建的一個很水的專業,院系不論軟件還是硬件都很簡陋且初級,選擇這樣的專業學習,很可能會耽誤施硯修的前途。
與繼父態度完全相反,施硯修的母卻表現得十分興奮,她覺得,不管如何,沖著南大的招牌,肯定會有很多家世良好的女孩子來讀金融,到時,以自己兒子的外貌和能力,搭上一個大老板家的千金簡直易如反掌。
但其實施硯修對專業的選擇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期待。他只是單純的認為選擇金融專業,母親一定會高興。
從小到大,母親難得有心情愉悅的時候。每每母親開心的時候,他都會在心里長舒一口氣,身體上下,就像港臺電影里的俠客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輕盈而愉悅,他甚至都有點迷戀這種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