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施硯修周末回家,施母開心得就像過年一樣。一大早就去菜場挑揀當天新鮮宰殺的老母雞,海難得的去海鮮攤位上兜了一圈,看到大閘蟹正當時,忍不住買了一雄一雌兩只。施硯修還在路上的時候,就頻頻接到母親的電話,不是他雞湯里要不要加木耳,就是問他到哪里了。
施硯修的父親過世時,曾經留給母子三人一套兩室的小房子,不過沒用幾年,就因為施硯修母親投資不善,將房子輸給了借貸公司。母子三人曾一度借住在親戚家在郊區的農民房里,沒有空調暖氣,也沒有自來水,就連廁所也是公共旱廁。那一年,施硯修8歲,姐姐16歲。他和姐姐每天都要乘坐2個小時的公交車往返家和學校。令施研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冬天的濕冷。人呆在房間里說話都會看到嘴巴里噴出的白煙。白天天氣還不錯的時候,施硯修寧可呆在外面,至少還可以曬到些許陽光。母親和姐姐經常在房間里吵架,年幼的男孩并不知道她們母女倆每天都在爭執什么,他只知道,她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親人,他不理解,為什么兩個都聲稱很愛他的女人,不能看在他的份上,停戰么。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父親的葬禮辦得不像他曾在鄰居家看到過的別人家的葬禮那般熱鬧。葬禮上,只有姐姐哭到數次昏厥,而母親不斷的和他娘家來的親戚數落著父親的不負責任。父親的同事,朋友和親戚,據說一個人都沒有來。父親的追悼會就在三五個人的參與下匆匆開始和結束了。母親沒有為父親購買墓地,她跟孩子們說,要等她百年后會跟父親葬在一起。也就是在那時,姐姐開始有些不對勁了??茨赣H的眼神總是充滿仇視,甚至有幾次吵架時,會沖進廚房尋找菜刀,揚言要為父親報仇。但姐姐只對母親敵視,她對施硯修很好。吃飯時,有時她明知母親只在小修的素面下面埋了一個煎蛋,但她只是笑笑,甚至怕他吃不飽,會把自己碗里的一點點面條也分一半給他。
住在郊區以后,施硯修都會在放學以后等姐姐來找他匯合在一起乘公交車回家。16歲的姐姐早已經褪去了兒童的稚氣,身型漸漸舒展的亭亭玉立。施硯修喜歡看緩緩走近他的姐姐,喜歡姐姐牽起他的手,把凍得像雞爪一樣的小臟手嗔怪的踹進自己的口袋里。當他終于在口袋里摸索到幾粒糖果,或是一包話梅是,抬起頭,就看到姐姐溫柔的目光跟他相視一笑。
后來,姐姐就突然在家里消失了。母親告訴他,姐姐患上了精神分裂,被送進了瘋人院。母親告訴他,家里出了精神病是會讓別人看不起的。于是,年幼的施硯修便不再敢提起姐姐,雖然,他很想她。
又沒有過多久,母親便經人介紹,嫁給了比她大十五歲的陶老師,施硯修也跟著母親一起搬進了陶老師的房子,位于市中心的南大研究生院教師公寓。
雖然同屬南大,施硯修的本科院區位于市郊,地鐵還在建設中,因此往返一次還是相當好時,更重要的是,長途公交車上,施硯修常常會想起生病以前的姐姐,不知到她過的如何,母親在家里從不提她,更不允許施硯修提她。因此,施硯修周末并不會像許多本地學生一樣經?;丶?。大學的寄宿生活讓他呼吸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氣。開始母親還頻頻打電話過來追蹤他的行程,有幾次他賭氣拉黑了母親的手機后,母親便收斂了很多。只是每次告知她將要回家時,她表現得那么興奮和謹慎追問的態度會讓施硯修感到深深自責,他從來都覺得母親可憐,命運對母親不公。不過他會對她好,努力給她想要的生活。
陶老師先于施硯修到家,看到滿滿一桌子的好菜,忍不住調侃了一句:“喲,小修一回來,家里像是要過年一樣。正在擺盤的施母翻了個白眼,轉身去廚房查看火上的老母雞湯。
施硯修打開家門,還沒來得及跟陶老師打招呼,施母就從廚房沖出來,像個小姑娘一樣往施硯修的身上躥,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聲音委屈帶些哽咽的說,:“都多久沒回來了,你不要媽媽了么?你不想媽媽了么?”
施硯修十分自然的拍著母親的背,裝成為難的表情說:“沒辦法啊,學生會的事情太多了,還要兼顧學習,實在擠不出時間啊?!?/p>
施母對兒子的反應很是滿意,于是松開手臂,放開了他。招呼洗手吃飯。
飯桌上,雞湯和海鮮自然會放在施硯修面前,陶老師好不計較的扒著碗里的白飯。施母一臉寵溺的看著施硯修大快朵頤,一邊伸手替兒子整理著有些凌亂的襯衫,一邊主動提起了金融系的藍雪晴。對于校園各路信息,施母一向敏感。
“藍正集團可是上市公司,誰要是能成為藍正天的女婿,那簡直是一步登天了歐呦?!?/p>
施硯修的繼父聽施到施母的話,愣了一下,但他不想多事,繼續低頭吃著碗里的飯。
“吃飯吃飯,你就知道吃飯!一天到晚除了吃飯就是躲在書房里寫你那個破論文,兒子的事情你是一點不關心!就算不是你親生的,他也叫了你十幾年爸爸,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那你想讓我怎么做?”施父放下碗筷,淡定的看向施母?!爱斈晷⌒迗笾驹傅臅r候,我就不贊同他選金融,先不說南大的金融多么沒有含金量,即便是有,你知道全國每年有多少金融專業的的畢業生嗎?在咱們國家,普通人家出來的本科生想一畢業就進入頭部的金融機構,這個可能行有多低你知道嗎?”
施母頓時被懟到啞口無言。施父不理會妻子,轉頭對施硯修接著說:“小修,我也去你們系了解了一下這幾年你的學習情況,說實話,以你現在的成績,如果想考研,確實有很大差距,而系里對知名企業的畢業生推薦,名額只有幾個。雖然你一只擔任學生會主席,這當然是加分項,但也是你僅有的優勢,處此之外,企業更看重的校內成績,在校期間參與的科研項目,還有是否入黨等等。這些要求,你都是拿不出的。小修,這三年在大學,我不清楚是不是學生會的工作讓你格外分神還是有其他別的是由,說到底,學生到底還是要以學習為重,從這點來說,三年的大學時光你確實荒廢了?!崩^父眼神坦誠,直視著施硯修,看施硯修一臉心虛的不知如何解釋,于是繼續說:“不過,好在你還年輕,你的學習能力我是十分清楚的。如果依我的意見,你不如再修一門理工科,我來幫你復習,協助你的考試,這樣以來,就業機會是不是會更多一些。。。。。?!?/p>
“你給我住嘴!”施母大怒,拍著桌子高聲喊道:“再修一門,要多長時間?等畢了業他都幾歲了?結果學歷還是本科!你自己是書呆子,也想把小修教成書呆子嗎?我跟著你吃苦受累不夠,還要我的兒子也過你這種窩囊的日子嗎?”
繼父被妻子突然打斷后,默默的搖了搖頭,便不再發一言。這么多年,這個家里,他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生存邏輯。只是今天,自己是真心想為這個自己養了十幾年的繼子做些打算,不過遭受一頓痛罵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從再婚以后,他逐漸開始在這個家里生活得謹小慎微。曾經也有老友了解他的情況后,勸他趕緊離婚。但是,一方面他顧及自己的名聲。離婚在他們這代人中,總歸是個負面結果;另一方面,他也真的擔心小修,一個挺好的孩子,如果不是這些年,一些實在看不下去的事情他強加干預,年幼小修很可能在這漫天累月的熏陶下,被妻子的偏執認知毀掉。其實他很知道為什么小修進入大學以后再沒有心思繼續學習了。那是因為她媽媽三天兩頭逼著他去結交學校里的富家千金,他連年花大力氣競選這個學生會主席也是為了更方便的結交女孩。
“哎?!笔┏幮薜睦^父默默的在心里嘆了口氣,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看著陶老師離開,施硯修母親對著他的背影又狠狠的剜了一眼。
“別聽這個窩囊廢的話。媽媽問你,藍雪晴這個姑娘你認識嗎?”
“不認識,沒說過話?!?/p>
“那也沒關系,看我兒子這么帥氣有為,那姑娘早晚也會制造機會認識你的。”施母自信滿滿的打量著施硯修,就像雕塑家欣賞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拔乙娺^這個姑娘的照片,還挺漂亮的,我也打聽過了。這姑娘雖然聽說名聲不是很好,但這也是機會,同你競爭的對手不就少了么?而且她年紀小,是你的學妹,相處起來也更會聽你的話。你是學生會主席,主動認識結交她對她來說不要太占便宜,至于用什么辦法,就不用媽媽教你了吧?!?/p>
“媽,我對她沒興趣。。。。。?!笔┏幮抻貌煌5耐彀屠锼惋垇硌陲棢┰甑恼Z氣。
“亂講,沒交往過怎么知道有沒有興趣?再說,做她男朋友你沒興趣,做藍正集團的高管你有沒有興趣?”
施硯修繼續往嘴巴里扒飯,似乎對施母剛剛的話并不在意。
“你是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施硯修母親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我跟你講清楚,咱們家可不招那些家世亂七八糟的野路子的女孩子做媳婦。”見施硯修沒有反應,施母又放緩了態度,語氣誠懇的說:“你還年輕,根本就不曉得婚姻是怎么一回事。像咱家,你的繼父是指望不上了,你姐姐年輕時又不聽話,把自己搞進了精神病院。現在,媽媽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你了。你再不聽話。。。。唔。。。。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唔。。。。。”
施硯修趕忙放下碗筷,從桌上抽出紙巾,一手攬母親入懷,一手輕柔的為母親擦拭眼淚?!皨?,我知道了。我聽您的,我都聽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