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荊棘林的邊緣仍籠罩在沉沉的霧氣之中。林間的濕葉發出霉腐的氣味,枯枝在靴底下碎裂成啞聲,仿佛是某種警告的低語。
蓋瑞特·沃爾森,男爵麾下的巡林守衛隊長,此刻蹲伏在一處灌木后,右手緊握長弓,眼神冷峻如鐵。他的呼吸深沉、節律平穩,唯有眼角的輕顫泄露出一種長年追捕后的隱忍躁動。
他終于逼近了黑影洛克。
“他像影子那樣活著,也會像影子一樣死去。”他默默想。
蓋瑞特曾親手埋葬三位弟兄,那些尸體身上都有同一個印記:割喉利落,箭羽漆黑。黑影洛克,這個名字在近五年間成為貴族口中的惡魔,也成為貧民耳邊的祈禱。他搶劫、放火、破壞稅倉,甚至一次在月光下公然戲耍教區神父,奪走了一整箱獻金與經卷。
蓋瑞特從不信那“義賊”的鬼話。
他知道,饑餓不會激發什么正義,仇恨也不需要旗幟。
**“隊形收攏,待我發信號。”**他低語,身后幾道身影悄然點頭,消融在霧中。
荊棘林深處,一點微光閃動。不是火把,而是刀光。
洛克,就在那座腐朽的老樹根下,盤膝而坐,神情出奇地安然。他的身側插著一柄貴族制式長劍,劍柄鑲嵌著亞瑟家族的銀獅徽章;一件撕裂的黑色披風隨意搭在一旁,濕潤、染血。
蓋瑞特心頭一震,警覺幾乎壓倒了喜悅——這是誘餌?是狂妄的挑釁?還是……
他來不及多想,握拳一揮,箭矢齊發。
黑影洛克緩緩抬頭,嘴角微挑,仿佛早已預料。他未嘗試逃跑,僅側身躲避,任由利箭刺入他腳邊的泥地。
數名守衛撲上前,將他壓制在地。他并未掙扎,只是輕笑一聲,那笑穿透夜霧,像一道裂縫,撕開了蓋瑞特心頭的勝利幻象。
“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洛克被反綁著抬起頭,“連我的舊披風都找得出來了。可你們倒沒問問,為何這劍會在我手邊,而不在他手里?”
“閉嘴!”一名守衛猛地踢在他腹部。
蓋瑞特揮手制止:“讓他說。”
洛克吐出一口血沫,聲音卻依舊輕巧:“因為他握不住了。他死了。”
“你殺的?”蓋瑞特步步逼近,聲音如冰。
洛克的笑意微斂,沉默片刻,眼中卻無悔意:“他確實該死。”
四周寂靜。
“那披風也是你撕破的?為了遮掩傷口?還是為了演戲?”
洛克沒有回答,只是看向一旁荊棘密布的林道,像是回想著什么。
蓋瑞特注意到,他的眼中掠過一抹不自然的空白。
那是一種等待。
他心頭泛起一絲異樣的預感,卻很快被押送成功的滿足壓下。終于,他把這個幽靈一樣的男人銬在了囚車里。
“鎖緊鐵環。帶回莊園。”
臨行前,他巡視抓捕地點。劍確是亞瑟爵士的,蓋瑞特曾遠遠地見過那柄象征著貴族榮耀的長劍;披風也是家徽繡金,左襟裂口邊還濺有暗褐色的血斑。但——為何這些物品會散落在距離尸體發現地半里之遙的地方?
他望著林中扭曲的荊棘,感到某種不安在緩慢滋生。
那晚,他未曾注意到,在洛克被捕的灌木后方,一只被踩斷的鳶鳥羽毛靜靜伏在潮濕的落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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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莊園的路上,囚車滾過泥濘的村道。農夫們聚在道旁觀望,眼神中有恐懼,也有微妙的復雜情緒。幾個老婦悄悄低語著,臉上卻非痛恨,更近憐惜。
“別信他們,”洛克忽然對路邊一個小女孩微笑,“他們叫我盜匪。但我只偷回本該屬于你們的東西。”
小女孩怯生生地向后退了一步,卻未掩住眼中的困惑與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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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瑞特回頭冷冷望他。
“你會在領主大廳前受審,”他低聲道,“屆時,有教會、有貴族、有證據……你逃不了的。”
洛克閉上眼睛,輕輕說道:“我不打算逃。”
“你知道自己有罪?”
“我知道,”他睜眼,目光如火石摩擦,“但我不是唯一有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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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的大門緩緩開啟,仿佛是一座沉睡的猛獸睜開了眼。
囚車駛入,寒風吹過石磚走道,驚起遠處棲鴉的一聲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