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鉛,壓在山谷與莊園之間的土地上,星光被厚云遮掩,惟有幾盞油燈在法庭外的石階上顫抖著光影。城堡大廳被臨時改作審判之地,灰白的墻面上掛著領主家族的旗幟,鐵盔騎士列于兩側。空氣中彌漫著冷鐵與焦油的味道,莊嚴而壓抑。
在眾人都以為審判即將落幕之際,巡林守衛隊長蓋瑞特突然低聲與主審官耳語幾句,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農夫被引入大廳。他的鞋上還沾著泥漿,手掌粗糙結繭,背略微佝僂,眼神卻出奇地堅定。
“農夫艾德。”主審官抬眼,聲音低沉。“你聲稱有事要補充?”
艾德點頭,目光掃過廳中眾人。他看到了黑影洛克,坐在鐵銬之中,嘴角冷笑;也看到了伊莎貝拉夫人,面容蒼白,目光飄忽;神父弗雷澤則輕輕撥弄著手中的念珠,仿佛早已預知這一刻。
“是的,閣下。”艾德開口,聲音沙啞,卻穿透了大廳的每一寸空氣。“我曾說,我那晚睡得很沉,聽不見什么動靜。那是謊言。我...我在荊棘林的東邊見過他們。”
大廳頓時一靜。
“他們?”主審官皺眉。
艾德吞咽一口唾沫,繼續道:“我那夜因羊崽走失進了林子,怕它被狼咬了。月光暗淡,但我看到一道火光——有人帶著燈。我蹲在樹后,看到夫人穿著夜衣,披著斗篷,與一人低聲交談——那人正是洛克。那不是第一次。”
“你確定?”巡林守衛隊長厲聲問道。
艾德艱難點頭。“我在村里做事多年,雖是莊稼漢,但認人不難。那夜,他們談得急促,似在爭執。夫人說,她已經準備好一切,不愿再等。而洛克...他說不行,說必須再拖一日,他要亞瑟親口承認罪行,讓‘眾人都知他是惡鬼’。”
洛克臉色微變,猛地看向伊莎貝拉。她低頭不語。
“我沒敢靠太近。但就在我準備轉身離開時,聽到夫人低聲說:‘那就由我來結束這一切。’”
沉默在法庭蔓延,像無形的雪落在眾人心頭。
主審官冷聲問:“你為何現在才說?”
艾德的眼神落到地面,聲音低到幾不可聞:“我怕...怕得罪貴族,怕神父說我褻瀆了神圣婚姻……也怕那兩位……不管他們是誰,對我們這種人來說,他們都一樣高不可攀。但我心里一直不安。亞瑟爵士雖然暴躁,但人命不是玩物。夫人曾經施舍過我家老母幾袋麥粉,我...我不愿看她落到死罪,所以我一直沉默。可現在……”
他抬頭,看著眾人:“我看到了一個無罪之人可能要為另一個人的仇與悲劇送命。這樣……也許神才真會懲罰我。”
神父弗雷澤緩緩起身,面色陰沉。他的聲音如同從遠方飄來:“農夫之言,雖未經誓言,但神啟之前已有警示。若真如你所言,那這起審判之上,也許尚有更高的法庭在注視。”
伊莎貝拉臉色慘白,終是抬頭,低聲道:“是的,我與洛克確有舊識,我曾懇求他帶我離開。但……殺人一事,我從未命令,也未曾親手。”
洛克閉上眼,低聲:“她說得沒錯,最后動手的人是我。只是......我原想等下一次襲擊時,將亞瑟引出林中當眾揭露他的行徑,交予村民審判。但那夜她提前行動,藏了一封信——偽造的贖金書信,引我誤入。他已帶兵來圍。我……我不得不反擊。”
艾德的證詞,如同撥開重霧的一縷光,讓眾人的臉龐逐漸清晰——那是階級、恐懼、掙扎與人性交織的面孔。
主審官沉默許久,最終冷冷道:“本庭將重新審視案情,延審七日。洛克暫押牢中,夫人不得離莊。”
鐘聲沉響。審判未竟,但真相已然動搖了最初的敘事。
當艾德離開大廳時,他看見晨光穿破夜霧,落在山林之巔,荊棘林的陰影,第一次顯出一絲金邊。
(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