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三點十七分，李安然坐在書桌前，筆尖懸在物理錯題本上方已經五分鐘了。窗外的雨滴敲打著玻璃，形成一串串透明的蝌蚪。她盯著那道電磁感應的壓軸題，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群迷路的螞蟻。

手機在桌角震動。陳默發來一張照片：攤開的《高考物理真題精選》第78頁，旁邊放著杯喝到一半的可樂，冰塊已經融化了大半。

「卡在這道題」消息緊接著跳出來，「參考答案的第三步看不懂」

李安然放大圖片，看到陳默用紅筆在解題步驟旁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問號。她嘴角不自覺上揚，想起昨天他講解電磁場時微蹙的眉頭，像在解一道復雜的生命謎題。

「把磁通量變化率公式反過來用」她回復道，順手拍了張自己畫的受力分析圖，「注意線圈旋轉角度」

發完消息，她瞥見書架上那張被修復的志愿表。陳默模仿的筆跡幾乎以假亂真，連她習慣把句號畫成小星星的細節都完美復刻。雨聲漸密，她伸手撫平表格邊緣細微的褶皺，指尖觸到紙面時仿佛還能感受到圖書館里陽光的溫度。

手機又震了。這次是林小雨在文藝部群@全體成員：「明天中午12：30開會，討論校慶板報主題，缺席者扣德育分」

李安然盯著那個明晃晃的向日葵頭像，喉嚨發緊。昨天消防通道里陳默說的話在耳邊回響——“她嫉妒你“。書桌上的臺燈突然變得刺眼，她起身拉開窗簾，發現雨幕中有人撐著黑傘站在小區門口。

傘面微微抬起，露出陳默被雨水打濕的額發。他單肩背著那個磨損的帆布包，另一只手提著塑料袋。李安然的心跳漏了半拍，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媽！我去趟便利店！“她蹬上帆布鞋時差點被鞋帶絆倒。

雨水浸透了她的針織開衫下擺。陳默看到她沖出來時明顯怔住了，黑傘往她那邊傾斜的角度讓右肩瞬間淋濕一片。

“你怎么——“

“這道題。“陳默從塑料袋里抽出濕漉漉的習題冊，翻到折角的那頁，“你發的圖這里看不清。“他的睫毛掛著水珠，在路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李安然這才注意到塑料袋里還有兩盒熱可可粉，和她昨天帶去圖書館的同款。雨點砸在紙盒上的聲音像某種急促的摩斯密碼。

“去那邊。“她指向小區涼亭，聲音被雨聲沖得七零八落。

涼亭的葡萄架漏雨，他們不得不擠在唯一干燥的角落。陳默收起傘時，李安然聞到他身上雨水混著薄荷沐浴露的味道。習題冊攤在石桌上，她指著自己畫的示意圖：“這里切割磁感線的有效長度變了…“

陳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他用她的筆在草稿紙上畫了條輔助線：“所以應該用積分？“

“對！“李安然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隨即意識到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數清他的睫毛。她慌忙抽回手，鋼筆在紙上拖出一道藍色尾巴。

陳默耳尖泛紅，低頭從塑料袋里掏出個保鮮盒：“我媽做的曲奇…可能有點碎了。“

盒蓋打開時，黃油香氣混著雨水的潮濕撲面而來。李安然拿起一塊星星形狀的曲奇，發現背面用巧克力醬寫著“608“。

“你媽媽…“

“她知道我想考上海。“陳默拿起一塊裂成兩半的曲奇，“我爸出差時她都會做這個數字。“

雨聲忽然變得遙遠。李安然看著陳默垂下的眼瞼，想起那張被捏皺的競賽照片。她小心地把608曲奇掰成兩半，將大的那塊遞過去：“很好吃。“

陳默接過曲奇時，他的小指擦過她的掌心，像蝴蝶停留了十分之一秒。他們沉默地吃著餅干，聽雨滴在葡萄葉上奏出忽急忽緩的樂章。

“林小雨明天要開會？“陳默突然問。

李安然差點被餅干嗆到：“你怎么知道？“

“張浩在籃球群吐槽。“陳默用筆尖輕敲習題冊，“他說文藝部突然要占用午休時間。“

雨幕中有人騎著自行車經過，車鈴叮當聲驚飛了躲在涼亭下的麻雀。李安然看著它們撲棱棱飛向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說：“我不想去了。“

陳默轉筆的動作停了：“因為志愿表？“

“因為累了。“李安然用指甲刮著石桌上的裂紋，“每次爭執后都是我去道歉，就因為我比她小一屆。“

一片葡萄葉被雨水打落，粘在陳默的鞋尖上。他彎腰撿起葉子，放在兩人之間的石桌上：“你知道葉子為什么先黃邊緣嗎？“

李安然怔怔地看著他。

“養分輸送不到最遠的地方。“陳默用葉柄在積水里畫了個圓，“就像有些人，最先放棄最需要保護的部分。“

雨水順著涼亭的瓦檐流下來，在他們腳邊匯成小小的漩渦。李安然捏起那片濕漉漉的葉子，突然明白他是在說林小雨，也是在說自己。

“我會去開會。“她把葉子放進習題冊夾好，“但不會再退讓了。“

陳默嘴角微微上揚，從包里拿出個文件夾：“昨晚整理的作文素材。“透明夾層里能看到他工整的字跡，按“家國情懷““科技創新“等主題分類，每類都標注了適用題型。

李安然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在“成長感悟“分類下，他抄錄的全是她發表在校刊上的文章片段，有些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你…“

“引用本人作品更有說服力。“陳默低頭拉上書包拉鏈，聲音悶悶的，“而且寫得確實好。“

雨勢漸小，云層縫隙漏下一縷夕陽，把積水照成晃動的金色。李安然看著光線在陳默的睫毛上跳躍，想起銀杏樹下他說“上海這時候應該更漂亮“時的神情。

“陳默。“她鬼使神差地問，“如果…如果我們沒考上同一所大學呢？“

風突然停了，雨滴懸在葡萄葉尖要落不落。陳默抬起頭，瞳孔被暮色染成琥珀色：“那我會坐第一班高鐵去找你。“

李安然的心臟像被泡進溫熱的可可里。她低頭假裝整理文件夾，實際上在掩飾發燙的臉頰：“明天…明天放學后還去圖書館嗎？“

“嗯。“陳默站起身撐開傘，“老位置。“

他們一前一后走在小區路上，陳默的傘始終傾向她這邊。到單元門口時，李安然突然轉身：“等等！“她掏出那張夾在習題冊里的葡萄葉，飛快地塞進陳默的文件夾，“定情——不是！定金！賭約的定金！“

陳默呆住的表情在樓道暖光里格外生動。李安然逃也似地沖進電梯，直到回到家才發現自己手里還攥著半塊608曲奇。

臥室里，手機屏幕亮起。陳默發來一張照片：那片葡萄葉被夾在《上海高校指南》的扉頁，旁邊工整地寫著“李安然的葉子“。

雨停了。窗外的梧桐樹滴著水，在路燈下閃閃發亮。李安然把剩下的曲奇放進嘴里，甜味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