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二十分，李安然被鬧鐘驚醒時，窗外的梧桐葉上還掛著昨夜的雨珠。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按鬧鐘，指尖卻碰到個硬物——床頭柜上躺著半塊用紙巾包著的608曲奇，黃油香氣已經淡得幾乎聞不到了。

“安然！早餐好了！“媽媽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伴隨著煎蛋的滋滋聲。

李安然把曲奇藏進抽屜最里層，起身時發現校服外套還帶著雨水的潮氣。鏡子里，她的眼下浮著兩片淡青色，頭發因為昨晚沒吹干而翹起幾根不聽話的呆毛。

“今天怎么起這么早？“爸爸正在看早間新聞，眼鏡片上反射著股市行情的紅綠數字。

李安然往吐司上抹花生醬的動作頓了一下：“文藝部中午要開會。“她沒說出口的是，從凌晨四點開始，她就反復夢見林小雨把葡萄葉撕成碎片的場景。

雨后的陽光特別刺眼。李安然蹬著自行車經過小區門口時，不自覺地望向那個漏雨的涼亭。石桌上還留著幾道藍色墨水痕跡，葡萄葉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仿佛昨夜只是她的一場幻覺。

“李安然！“

自行車猛地剎住。陳默站在校門口的銀杏樹下，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他手里拿著兩盒牛奶，其中一盒已經插好了吸管。

“給你的。“他遞過來的動作太過自然，以至于路過的幾個女生頻頻回頭。晨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李安然接過牛奶時注意到他食指關節處有道新鮮的紅痕：“手怎么了？“

“削鉛筆。“陳默把另一盒牛奶塞進書包側袋，“我媽非說考前用卷筆刀不吉利。“

他們并肩走向教學樓，經過公告欄時，李安然突然停下。最新張貼的月考光榮榜上，林小雨的照片被放在第一排正中間，嘴角揚起的弧度像是用圓規量過的。

“聽說她昨天…“陳默剛開口，身后就傳來清脆的高跟鞋聲。

“喲，文藝部編外人員來得挺早啊。“林小雨抱著疊文件從他們身邊經過，向日葵發卡在晨光里閃閃發亮。她特意看了眼陳默手里的牛奶盒，“張浩說你們昨天在籃球場后門…“

“學姐。“李安然突然上前半步，“午休的會議需要我帶什么材料嗎？“

林小雨顯然沒料到這個反應。她涂著透明指甲油的手指在文件邊緣敲了兩下：“帶上你的審美水平——如果還有的話。“說完便踩著高跟鞋走向學生會辦公室，留下淡淡的柑橘香水味在空氣中滯留。

陳默輕輕碰了碰李安然的手背：“你手在抖。“

“沒有。“李安然把牛奶盒捏得咯吱響，“我只是在想…“她的視線落在林小雨遠去的背影上，突然發現對方右腳的踝襪滑下去一截，露出道結痂的刮痕——像是被什么植物劃傷的。

早讀課前的教室吵得像菜市場。李安然剛坐下，同桌蘇曉就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聽說沒？林學姐昨天在植物園摔了一跤！“

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個小洞。李安然想起昨天涼亭邊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葡萄藤：“…什么時候？“

“就下午那場暴雨啊。“蘇曉轉著圓珠筆，“學生會去拍校慶素材，她非要站在藤架下面擺pose…“話沒說完，班主任老徐就夾著教案走了進來，粉筆灰在他禿頂周圍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

“二模倒計時17天。“老徐用三角板敲了敲黑板，“今天講去年黃岡卷的壓軸題。“

李安然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余光總瞥見窗外走廊——林小雨正帶著紀檢部檢查各班早讀情況。當那雙米色小皮鞋停在他們班后門時，陳默突然舉手：“老師，第三步的輔助線能不能用空間向量證明？“

老徐的眼睛頓時亮了。等李安然反應過來，陳默已經用三種解法寫滿了半塊黑板，完美遮擋了后門玻璃窗的視線。

“謝謝。“下課鈴響后，李安然小聲說。

陳默正在擦手上的粉筆灰，聞言只是把濕巾疊成小方塊推給她：“第三節體育課，別忘了。“

這話提醒了李安然——上周林小雨就在體育器材室堵過她，理由是“清點遺失的彩鉛“。她正想說什么，蘇曉突然從背后撲過來抱住她：“安然！幫我去文學社拿趟資料好不好？我趕著去醫務室…“

于是第二節課間，李安然獨自走向實驗樓。文學社活動室在頂層，要經過一段采光不好的樓梯。她數著臺階走到三樓拐角時，頭頂的聲控燈突然滅了。

“李安然。“

黑暗里響起的聲音讓她渾身一僵。林小雨從上層臺階慢慢走下來，手里拿著本深藍色文件夾——和李安然弄丟的那本一模一樣。

“撿到個有趣的東西。“林小雨用文件夾輕拍掌心，“原來你喜歡把日記夾在作文素材里？“

李安然的心臟幾乎停跳。那是她高一寫的私密隨筆，記錄了對某個“睫毛很長的男生“的懵懂好感。她伸手去搶，林小雨卻靈巧地后退半步。

“猜猜我翻到了什么？“林小雨翻開其中一頁，“'他轉筆時小指會微微翹起，像鋼琴家彈奏休止符…'嘖嘖，沒想到優等生文筆這么…“

“還給我。“李安然聲音發抖，但這次不是因為害怕。她突然注意到林小雨身后樓梯間的窗戶——陽光透過玻璃，在那本文件夾上投下一道明顯的裂痕，就像昨天石桌上被雨水沖刷過的墨跡。

林小雨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李安然趁機撲了上去。她們在樓梯平臺扭作一團時，文件夾啪地掉在地上，紙張雪花般散落。李安然跪在地上瘋狂收集紙頁，卻發現那些根本不是她的日記——全是空白復印紙。

“你…“

“急什么？“林小雨慢條斯理地從制服口袋掏出手機，“真跡在這里呢。“屏幕上赫然是日記內容的照片，“你說，如果發到年級群里…“

李安然猛地站起來，卻聽見背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默抱著一摞物理作業本出現在樓梯口，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成一綹一綹的。

“老徐找你。“他盯著林小雨的手機屏幕，“現在。“

林小雨挑眉：“騙誰呢？“

陳默二話不說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三分鐘前老徐發的消息：[[帶李安然來辦公室，急！！！]]后面跟著三個鮮紅的感嘆號。

等林小雨的高跟鞋聲徹底消失，李安然才虛脫般靠在墻上：“老徐根本沒…“

“是沒找。“陳默蹲下來幫她撿紙，“我十分鐘前給他發了道競賽題。“他頓了頓，從作業本里抽出個牛皮紙信封，“不過這個是真的。“

信封里是李安然丟失的日記本，扉頁還夾著片干枯的銀杏葉。

“怎么會在你…“

“圖書館儲物柜。“陳默耳尖發紅，“上次你忘鎖了。“他遞過來的手指上還沾著粉筆灰，袖口有道藍墨水痕跡——和李安然校服上的一模一樣。

遠處傳來上課預備鈴。李安然把日記本緊緊抱在胸前，突然發現陳默的鞋帶散了——他昨晚在雨里等她的那只腳。她鬼使神差地蹲下去，手指碰到運動鞋帶時，聽見頭頂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

“別動。“她系了個完美的蝴蝶結，抬頭時正對上陳默灼熱的視線。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把他瞳孔照得近乎透明，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像一排細密的柵欄。

他們遲到了。體育老師罰跑三圈時，李安然在起跑線看見了林小雨——她正和學生會干部說著什么，目光不時瞟向操場。跑到第二圈，陳默突然加速追上來，往她手里塞了個東西。

是個被捏變形的可樂瓶蓋，內側用馬克筆寫著“608“。

“我媽塞我兜里的。“他呼吸有些急促，“說是幸運物。“

李安然攥著瓶蓋跑完最后一圈，發現手心被壓出了清晰的紅印。自由活動時，她躲在單杠后面翻開日記本，那片銀杏葉的葉脈在陽光下清晰如血管。

“陳默。“她對著走來的人舉起瓶蓋，“你知道608路公交嗎？“

陳默正在擰礦泉水瓶，聞言水流灑在了襯衫上：“上海的那條？“

“從外灘到交大閔行校區。“李安然用瓶蓋接住一滴將落未落的水珠，“要經過12個紅綠燈。“

陳默的瞳孔微微擴大。他們誰都沒提那個未完成的賭約，但此刻陽光正好，銀杏樹的影子在地上交織成網。遠處傳來林小雨召集開會的聲音，李安然把瓶蓋放進胸前的口袋，心跳聲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