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斜地灑在地板上，李安然蜷縮在被窩里，指尖還捏著那張紙條。她將紙條舉到眼前，又讀了一遍那行字跡，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窗外傳來鳥叫聲，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深吸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把昨晚的悸動藏得更深些。

“安然？起床了嗎？“母親輕叩房門的聲音讓她猛地坐起來，紙條從指間滑落。她慌忙撿起，塞進抽屜最里層的小盒子里。

“馬上起！“她應道，聲音因為剛睡醒而有些沙啞。

廚房里飄著煎蛋的香氣，李安然揉著眼睛走進去，發現陳默已經坐在餐桌前。他穿著昨天那件淺藍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處的一小片淤青。看見她進來，陳默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嘴角微微上揚：“早。“

“早、早上好。“李安然感覺臉頰發燙，趕緊轉身去拿碗筷，卻不小心碰倒了鹽罐。白色的鹽粒撒了一桌，她手忙腳亂地去擦。

“我來。“陳默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旁，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桌面。他的小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掠過，激起一陣微妙的戰栗。

李母端著煎鍋從廚房出來，看見這一幕，眼睛彎成了月牙：“陳默，醫生說你的傷需要靜養，今天就在家休息吧。“

“謝謝阿姨，但我想去學校。“陳默接過煎蛋，“下周要發言，得準備一下。“

李父從報紙后抬起頭：“演講稿寫好了嗎？“

“還沒。“陳默的筷子頓了頓，“有些地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放學后我幫你！“李安然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太過急切，連忙補充，“我是說…我們可以一起討論…“

李父和李母交換了一個眼神，李母笑著給每人盛了碗粥：“快吃吧，要遲到了。“

上學的路上，梧桐樹的葉子在晨風中沙沙作響。李安然偷偷瞄了眼身旁的陳默，發現他正望著遠處的教學樓出神。陽光穿過樹葉的間隙，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

“在想什么？“她輕聲問。

陳默回過神，睫毛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在想…如果我媽還在，會怎么看我現在的選擇。“

李安然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那張黑膠唱片，想起昨晚他提到母親時眼中閃爍的光。她鼓起勇氣，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她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陳默轉頭看她，目光深邃得像一潭湖水。就在李安然以為他要說什么時，身后突然傳來蘇曉的聲音：“嘿！你們兩個！“

蘇曉小跑著追上來，馬尾辮在腦后歡快地跳動。她狡黠地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又看了看李安然泛紅的耳尖：“嘖嘖，有情況？“

“胡說什么呢！“李安然作勢要打她，蘇曉靈活地躲到陳默身后。

“陳默救命！你家安然要打人啦！“

“誰、誰是他家的！“李安然急得跺腳，卻沒注意到陳默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教室里，同學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李安然剛放下書包，就聽見后排幾個女生竊竊私語：“聽說了嗎？陳默爸爸被停職了…““真的假的？那他住哪啊？““好像是住在李安然家…“

李安然的后背一僵，手中的鉛筆啪地折斷。陳默似乎也聽到了議論，但他只是平靜地拿出課本，仿佛那些話語與他無關。

“別理他們。“蘇曉湊過來小聲說，“八卦不過三分鐘熱度。“

第一節課是數學。李安然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余光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斜前方的陳默。他聽課時的側臉線條分明，偶爾皺眉思考的樣子格外認真。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發梢，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下課鈴響，李安然正要去接水，班主任王老師走進教室：“李安然，陳默，校長找你們。“

走廊上，李安然緊張地絞著手指：“會不會是因為昨天的議論…“

陳默搖搖頭：“應該不是。“

校長辦公室里，張校長正在接電話。看見他們進來，他示意兩人坐下，然后掛斷電話：“好消息！陳默，你小姨提前到了，中午就能到學校。“

陳默的脊背明顯僵直了一瞬：“這么快？“

“她坐最早的高鐵來的。“張校長推了推眼鏡，“對了，關于那個發言…“

李安然注意到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節奏有些紊亂。她悄悄把自己的手覆上去，感受到他指尖的微涼。陳默愣了一下，但沒有抽開手。

“演講稿我今晚就能寫好。“他說，聲音比平時低沉。

走出校長辦公室，陳默突然停下腳步：“安然，我…“

“緊張了？“李安然歪頭看他，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陳默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笑了：“有點。“

這個笑容太過明亮，李安然一時忘了呼吸。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陳默——眼角微微彎起，嘴角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備。

“我陪你去見小姨。“她聽見自己說，“如果你需要的話。“

陳默的目光柔軟下來：“謝謝。“

午休時分，校園里的梧桐樹下光影斑駁。李安然和陳默坐在長椅上等待，空氣中飄蕩著食堂飄來的飯菜香。陳默一直盯著校門口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包帶。

“你小姨…是什么樣的人？“李安然輕聲問。

陳默思考了一會兒：“我最后一次見她是在媽媽的葬禮上。她哭得比誰都傷心，然后…就再也沒出現過。“

李安然不知該說什么，只好輕輕握住他的手。陳默的手掌溫暖而干燥，指腹有些粗糙，可能是常年練琴留下的繭子。

一輛出租車在校門口停下，一個穿米色風衣的女人走了出來。她環顧四周，目光鎖定在陳默身上時，整個人明顯顫抖了一下。

“小默…“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

陳默緩緩站起身，李安然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女人快步走來，在距離兩步遠的地方停住，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你長得…真像你媽媽。“

陳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只說出兩個字：“小姨。“

下一秒，女人已經緊緊抱住了他。陳默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最終回抱住她。李安然悄悄退開幾步，給兩人留出空間。

“對不起…這么多年…“小姨的聲音斷斷續續，“我一直不敢面對…你媽媽的事…“

陳默沒有說話，但李安然看見他的眼眶紅了。

小姨松開他，擦了擦眼淚，這才注意到一旁的李安然：“這位是…？“

“李安然，我的…同學。“陳默介紹道，聲音還有些啞。

“你好，我是陳默的小姨，林月。“女人勉強笑了笑，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謝謝你照顧小默。“

李安然禮貌地點頭：“阿姨好。“

三人找了間安靜的咖啡館坐下。林月從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是…你媽媽留下的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

陳默接過紙袋，手指有些顫抖。里面是一本發黃的樂譜，扉頁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字跡：“給我最愛的小默，愿音樂永遠陪伴你。——媽媽“

李安然看見陳默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一滴淚無聲地落在樂譜上。

“你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林月輕聲說，“她走前囑咐我…要看著你長大。可我…太懦弱了…“

咖啡館的玻璃窗外，學生們匆匆走過。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李安然悄悄起身：“我去買點喝的…你們聊。“

她站在柜臺前點單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陳默和小姨正在交談，小姨說著什么，而陳默的表情漸漸柔和下來。那一刻，李安然突然很想哭。

端著三杯熱可可回去時，她聽見林月說：“…所以我想帶你回杭州住一段時間。我在那邊有房子，學校也聯系好了…“

李安然的手一抖，差點打翻飲料。陳默立刻起身接過托盤，他們的手指在杯壁旁相觸，溫熱而真實。

“謝謝。“他低聲說，眼神里有太多復雜的情緒。

林月看了看手表：“我得趕四點的高鐵回去安排事情。小默，周末我來接你？“

陳默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好。“

送走林月后，校園里已經響起了下午第一節課的預備鈴。陳默站在校門口，手里緊緊攥著那本樂譜。

“你…要去杭州？“李安然終于問出口，聲音比自己想象的要顫抖。

陳默轉向她，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只是暫時。小姨說…等事情平息了，我可以自己決定。“

李安然想說很多話，但最終只是點點頭：“那…我們該去上課了。“

回教室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經過音樂教室時，里面正有人在彈奏《月光奏鳴曲》。陳默突然停下腳步，眼神恍惚。

“要進去聽聽嗎？“李安然輕聲問。

陳默搖搖頭：“不了。“他頓了頓，“安然…謝謝你的唱片。“

下午的課上，李安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的筆記本上畫滿了無意義的線條，思緒不斷飄向那個即將離開的人。下課鈴響時，她才發現自己把“杭州“兩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

放學后，三人小組照例在天臺碰頭。蘇曉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陳默要去杭州了。“李安然說，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

蘇曉瞪大眼睛：“什么時候？為什么？“

“周末。“陳默靠在欄桿上，望著遠處的天空，“和小姨一起住一段時間。“

“那…還回來嗎？“蘇曉看看陳默，又看看李安然。

陳默沒有立即回答。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也模糊了他的表情。李安然盯著自己的鞋尖，突然發現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污漬。

“不知道。“最終陳默這樣說，“看情況吧。“

回程的地鐵上異常擁擠。李安然和陳默被人群擠在一起，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每一次剎車，她的肩膀都會撞上他的胸膛；每一次啟動，他的手都會下意識地護在她背后。

“小心。“又一次急剎時，陳默低聲說，呼吸拂過她的發梢。

李安然抬頭，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地鐵隧道里的燈光忽明忽暗，在他的瞳孔里投下流動的光影。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吻他。

出站時，夕陽已經西沉。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

“演講稿…“李安然打破沉默，“今晚要寫嗎？“

陳默點點頭：“嗯。你…能幫我看看嗎？“

“當然。“她踢了一顆小石子，“你…想好說什么了？“

陳默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夕陽為他鍍上一層金邊，睫毛在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想說…關于選擇，關于對錯，關于…在黑暗中也要相信光。“

李安然的心臟漏跳一拍。她想起那個雨天，在圖書館的窗邊，第一次看見陳默彈琴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像一座孤島，而現在…

“你會是個很好的演講者。“她輕聲說。

晚飯后，兩人在書房里寫演講稿。李父李母體貼地去了客廳，把空間留給他們。臺燈的光暈籠罩著書桌，陳默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偶爾停下來思考。

李安然偷偷觀察他的側臉——微蹙的眉頭，抿緊的嘴唇，還有寫字時微微顫動的睫毛。這一切都將在幾天后遠離她的生活，這個念頭讓她的胸口發悶。

“這里…不太通順。“陳默突然說，把稿子推到她面前。

李安然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讀著他寫的文字。字跡工整有力，內容卻讓她鼻子發酸——他寫到了失去，寫到了迷茫，寫到了在絕境中遇到的善意。

“這段很好。“她指著其中一段，“但可以再加點具體的例子…比如…“

他們就這樣討論到深夜，時而爭論，時而大笑。有幾次，他們的手同時伸向橡皮，指尖相觸又迅速分開；有幾次，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然后同時假裝整理紙張。

當時鐘指向十一點時，演講稿終于完成。陳默伸了個懶腰，不小心牽動了肋骨的傷，輕輕“嘶“了一聲。

“還疼嗎？“李安然擔憂地問。

陳默搖搖頭，卻在她的注視下敗下陣來：“一點點。“

“我幫你換藥吧。“李安然起身去拿醫藥箱。

當她小心翼翼地掀開陳默的衣角時，倒吸了一口冷氣。淤青的范圍比想象中更大，紫紅色的傷痕在蒼白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你爸怎么能…“她的聲音哽咽了。

陳默安靜地看著她：“已經不疼了。“

李安然的手微微發抖，棉簽蘸著藥水輕輕涂抹在傷處。陳默的呼吸拂過她的發頂，溫暖而規律。

“安然。“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謝謝你。“他的聲音很輕，卻重重地落在她心上，“為了一切。“

李安然抬頭，發現他的眼睛在臺燈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盛滿了她讀不懂的情緒。他們的距離近得能數清彼此的睫毛，近得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就在這曖昧的一刻，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孩子們，該睡了。“李母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李安然慌亂地收拾醫藥箱，臉頰燒得厲害：“明、明天見。“

“明天見。“陳默的聲音有些啞。

回到房間，李安然撲到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房間都能聽見。窗外，一彎新月靜靜地掛在夜空，灑下清冷的光輝。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默發來的消息：“演講稿我再看一遍。晚安。“

李安然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最終回復：“晚安，好夢。“

她翻身仰躺，望著天花板發呆。杭州有多遠？高鐵要坐多久？他會不會…忘記我？這些問題在腦海中盤旋，直到睡意漸漸襲來。

半夢半醒間，她似乎聽見樓下傳來鋼琴聲，彈奏的正是《月光奏鳴曲》。旋律溫柔而憂傷，像是某個無法言說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