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李安然在鬧鐘響起前就睜開了眼睛。窗外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她盯著天花板，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巨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手機屏幕亮起，是林月發來的消息：“今天陳默會來學校嗎？”
李安然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最終只回了一個“嗯”。她翻身下床，拉開窗簾，玻璃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她下意識用手指在上面畫了個笑臉，又立刻用掌心抹去——這種天真的舉動在此刻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早餐桌上，媽媽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今天有重要的事？”
“嗯。”李安然機械地咀嚼著面包，食不知味。
“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她搖搖頭，聲音輕得像羽毛，“我自己可以。”
走出家門時，天空開始飄起細雨。李安然撐開傘，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鼓點，敲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公交車上人很少，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看著窗外模糊的景色飛速后退。
學校大門出現在視野里時，她的心跳陡然加速。校門口空蕩蕩的，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還早。”她看了看手表，才七點四十。約定的時間是八點半，在圖書館后面的小花園——那是他們經常一起吃午飯的地方。
圖書館還沒開門，李安然撐著傘在雨中徘徊。花園里的長椅被雨水打濕，呈現出深褐色的水痕。她伸手抹去椅面上的水珠，坐下時褲子上還是洇開一片潮濕。
手機震動起來，是蘇曉的電話。
“喂？”李安然接起電話，聲音有些發抖。
“安然，你在哪？”蘇曉的聲音異常急促。
“學校，圖書館后面。”
“你見到陳默了嗎？”
“還沒，約的八點半。”李安然握緊手機，“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蘇曉沉重的呼吸聲：“趙明……趙明剛才給我打電話，他說他知道陳默家的事，還說今天要在學校……”
李安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聽起來很不對勁。”蘇曉的聲音帶著哭腔，“安然，你要小心。”
電話掛斷后，雨勢突然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李安然盯著花園入口處，視線被雨水模糊成一片。
八點二十，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雨幕中。
陳默沒打傘，黑色衛衣的帽子扣在頭上，整個人像是融進了灰暗的背景里。他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耗費了極大的力氣。
李安然站起身，傘從手中滑落，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頭發和衣服。
他們在雨中對視，誰都沒有先開口。
陳默的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對不起。”
這三個字像一把刀，瞬間劃開了李安然筑起的所有防線。她的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來：“為什么道歉？你到底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陳默的肩膀微微發抖，他低下頭，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我騙了你。”
“騙我什么？”李安然向前一步，聲音顫抖，“你家的事？還是……”
“所有。”陳默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我爸不是去做生意，他是……逃債去了。我們家破產了，房子、車子，什么都沒了。”
李安然愣在原地，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進衣領，冰冷刺骨。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陳默苦笑了一下：“告訴你什么？告訴你我連學費都交不起了？告訴你我可能要轉學去一個三流學校？”他攥緊拳頭，“安然，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我最怕看到你同情的眼神。”
“我不會——”
“你會。”陳默打斷她，“就像現在這樣。”
李安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是怎樣的表情——震驚、心疼、無措，所有情緒都赤裸裸地暴露在雨中。
“還有更糟的。”陳默的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淹沒，“趙明……他爸是我爸的合伙人。我爸卷走的錢里，有他家的。”
李安然如遭雷擊，突然明白為什么趙明對陳默如此敵視。
“所以他說你是騙子……”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沒錯。”陳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爸確實騙了所有人。”
雨越下越大，李安然的頭發完全濕透了，黏在臉上。她想說些什么，卻發現所有的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今天來，是想親口告訴你這些。”陳默后退一步，“明天……我就要轉學了。”
“什么？”李安然猛地抬頭，“去哪里？”
“一個小縣城，我外婆家。”陳默避開她的目光，“那里的學校學費便宜。”
李安然感覺世界在旋轉，她伸手抓住陳默的袖子，布料濕冷得像塊冰：“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沒有了。”陳默輕輕掙開她的手，“安然，這就是現實。”
就在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花園入口處傳來：“真是感人的告別場面啊。”
趙明撐著一把黑傘站在那里，臉上帶著譏諷的笑容。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男生，都是籃球隊的。
“趙明！”李安然下意識擋在陳默前面，“你想干什么？”
趙明慢悠悠地走過來，雨水在他的傘沿形成一道水簾：“不干什么，就是來聽聽陳大少爺的精彩故事。”他看向陳默，“怎么，沒告訴你女朋友你爸是怎么卷走兩百萬跑路的？”
陳默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但他沒有反駁。
李安然轉向陳默：“是真的嗎？”
陳默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看吧，他連這個都瞞著你。”趙明冷笑，“李安然，你現在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么人了吧？”
“閉嘴！”李安然猛地轉身，雨水從她發梢甩出，“趙明，這是他們家的事，跟你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趙明突然提高音量，“那筆錢里有我爸半輩子的積蓄！你知道這一個月我們家是怎么過的嗎？”
陳默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我會還的。”
“還？”趙明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拿什么還？你爸現在人在國外逍遙快活，留你們母子在國內還債？別天真了！”
李安然看著陳默緊握的拳頭和顫抖的肩膀，心如刀絞。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陳默會消失，為什么不敢面對她——他背負的不僅是家庭的變故，還有深深的羞恥和自責。
“趙明。”李安然深吸一口氣，“如果你真的想要回那筆錢，就不該在這里欺負陳默。去找律師，走法律途徑。”
趙明愣了一下，隨即陰沉地笑了：“你以為我沒試過？跨國追債有多難你知道嗎？”他逼近一步，“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陳默是什么人！”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學校論壇的頁面——一個標題為《高三X班陳默父親卷款潛逃》的帖子已經被頂到了最上面。
李安然倒吸一口冷氣：“你！”
“周日你就知道了。”趙明重復著昨天的話，笑容扭曲，“現在全校都會知道這件事。”
陳默的身體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李安然想去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
“算了，安然。”陳默的聲音疲憊至極，“他說的是事實。”
雨幕中，三個人的身影如同被定格。李安然看著陳默挺直的背影和趙明得意的表情，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無力。
“趙明，你這樣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可悲。”她一字一句地說。
趙明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么？”
“我說，”李安然直視著他的眼睛，“欺負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人，不會讓你顯得更強大，只會暴露你的卑劣。”
趙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上前一步，揚起手——
“住手！”
一個女聲從花園入口處傳來。蘇曉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手里舉著手機：“趙明，我已經錄下來了。你敢動手，我就把視頻發到網上！”
趙明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他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轉身離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陳默，這事沒完。”
待趙明走遠，蘇曉才放下手機，她的眼眶通紅：“對不起，我來晚了。”
陳默搖搖頭，轉向李安然：“你也走吧。”
“我不走。”李安然固執地站在原地，“陳默，我們談談。”
“沒什么好談的了。”陳默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你所見，我就是個騙子的兒子。明天之后，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了。”
“那又怎樣？”李安然的聲音顫抖著，“你爸是你爸，你是你！”
陳默終于看向她，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安然，別傻了。我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說完，他轉身走向花園深處，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李安然想追上去，卻被蘇曉拉住：“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可是……”
“他需要時間。”蘇曉輕聲說，“我們都低估了他承受的壓力。”
李安然站在原地，看著陳默消失的方向，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教室里撿到的志愿表，想起他們曾經約定要考同一所大學的夢想。
一切都在這個雨天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