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灑在校門口的水泥地上，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輕輕晃動。李安然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校園都能聽見，她下意識攥緊了書包帶子，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陳默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白色校服襯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露出清晰的肩胛骨輪廓。他左手拎著的塑料袋里露出半個面包包裝袋，右手還保持著掏鑰匙的姿勢。

“你怎么……“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尾音消失在兩人之間的空氣里。

李安然注意到他眼下有明顯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細小的胡茬。這個發現讓她喉嚨發緊，準備好的開場白突然變得支離破碎。

“我……“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上沾著車站附近的泥點，“看到你的志愿表了。“

操場上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幾個男生嬉笑著跑過。陳默的睫毛顫了顫，目光落在她發紅的耳尖上。

“先離開這里。“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輕微踉蹌了一下。

李安然被他帶著穿過校門側面的小巷，陽光被高墻切割成狹窄的光帶。她能聞到陳默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合著某種消炎藥膏的氣息。手腕處的皮膚像被烙鐵燙到，熱度一直蔓延到臉頰。

巷子盡頭是家老式茶館，褪色的藍布門簾上印著“臨江春“三個字。陳默熟門熟路地帶她走到最里面的卡座，竹簾將空間隔成相對私密的小天地。

“喝什么？“他終于松開手，塑料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茉莉花茶。“李安然把書包抱在胸前，像抱著盾牌。她注意到陳默點單時老板探究的目光，以及他熟練地掏出校園卡付款的動作——看來這里是他的固定據點。

茶水上飄著幾朵干茉莉，在熱水中緩緩舒展。李安然用指尖碰了碰玻璃杯，燙得立即縮回手。

“所以，“陳默撕開方糖包裝，“你專程來問志愿的事？“

陽光透過竹簾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細密的光痕，李安然突然發現他右眉尾多了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這個發現讓她胸口發悶，想起劉婷說過他父親酗酒的事。

“不只是志愿。“她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為什么轉學？為什么不接電話？為什么……“

玻璃杯突然被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陳默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你知道我家的事了？“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李安然看見他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疤，關節處有未愈的擦傷。

“只知道一點。“她輕聲說，從書包夾層掏出那張拼好的志愿表，“但這個……你寫的和我想去的是同一所學校。“

陳默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縫。他伸手去拿志愿表時，袖口上滑露出手腕內側的淤青。李安然倒吸一口氣，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這是……“

“搬箱子劃的。“他迅速抽回手，卻把志愿表碰落到地上。兩人同時彎腰去撿，額頭差點相撞。

紙頁攤開在地面，膠帶拼接的裂痕在陽光下纖毫畢現。陳默盯著那些裂痕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居然真的拼起來了。“

“因為很重要。“李安然維持著彎腰的姿勢，發絲垂在臉側，“就像……“

“就像你突然出現在這里一樣重要？“陳默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他撿起志愿表，指腹撫過自己寫的第一志愿，“李安然，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茶館的掛鐘敲了四下，遠處傳來下課鈴聲。陳默看了眼手表，眉頭皺起：“最后一班回市里的車是五點半。“

“我不走。“李安然猛地坐直身體，“除非你告訴我實話。“

竹簾被風吹起又落下，光斑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游移。陳默的呼吸變得有些重，他伸手去摸煙又縮回，最后抓起冰水灌了一大口。

“我爸被立案調查了。“他盯著水面晃動的冰塊，“所有賬戶凍結，我媽帶著妹妹回了娘家。“玻璃杯在他手里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轉學是因為……“

他突然停住，目光越過李安然肩膀。她順著視線回頭，看見三個穿臨江一中校服的男生站在柜臺前，其中染黃發的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陳默！“黃發男生故意提高音量，“又帶女朋友來喝茶啊？這次能談幾天？“

李安然感覺陳默瞬間繃緊了身體，他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當黃發男生吹著口哨走近時，他突然站起來擋住李安然：“滾。“

這個單字像刀鋒般銳利。黃發男生夸張地舉起雙手：“喲，好兇哦。聽說你爸——“

陳默的拳頭擦著對方臉頰砸在墻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李安然看見他指關節瞬間泛紅，血珠從擦破的皮膚滲出來。

“再說一個字。“陳默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就讓你躺著出去。“

空氣凝固了幾秒。最終黃發男生罵罵咧咧地被同伴拉走，臨走前故意撞翻了門口的傘架。

李安然看著陳默慢慢坐回座位，他掏出手帕按在流血的手指上，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經常這樣？“她輕聲問。

陳默扯了扯嘴角：“習慣了。“陽光突然變得刺眼，他側臉線條在強光下顯得格外鋒利，“現在你明白了？這就是為什么……“

“不明白。“李安然突然抓住他受傷的手，“不明白為什么你要一個人扛，不明白為什么覺得這些會影響……“她哽住了，眼眶發熱，“會影響我對你的看法。“

陳默的手在她掌心輕微顫抖。他垂下眼睛，聲音沙啞：“李安然，你太干凈了。“

窗外的蟬鳴突然停了。李安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手背上，分不清是誰的眼淚。她想起那天在空教室里撿到的碎紙片，想起拼湊時膠帶粘住指尖的觸感，想起公交車上不斷重復的“下一站“。

“陳默。“她用力握緊他的手，“我們去看海吧。“

“什么？“

“你志愿表背面寫的。“她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想和李安然去看海'，雖然被墨水涂掉了，但對著光還能看見。“

陳默的耳朵突然紅了。他張了張嘴，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李安然看著屏幕上“媽媽“兩個字，慌亂地按下靜音。

“你偷跑出來的？“陳默皺眉。

“嗯。“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四點四十，“但我不會……“

“我送你回去。“陳默突然站起來，從錢包里抽出紙幣壓在茶杯下，“現在就走。“

李安然想反駁，卻被他眼里的堅決堵了回去。走出茶館時夕陽正好，兩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中間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公交站牌下，陳默突然開口：“海……“

“嗯？“

“等高考結束。“他望著遠處駛來的公交車，“我帶你去看。“

車門打開的瞬間，李安然感覺有什么東西被塞進手心。車開動后她才展開紙條，上面是一串新號碼和一行字：“別再拼碎紙了，直接問我。“

窗外，陳默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視野盡頭的一個黑點。李安然把紙條貼在胸口，聞到淡淡的茉莉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