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局的玻璃門在身后輕輕合上，李安然站在臺階上，傍晚的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手機屏幕還亮著，陳默簡短的回復讓她嘴角不自覺上揚。她將手機貼在心口，感受著胸腔里那顆跳動過快的心臟。

街對面的梧桐樹下，幾個穿校服的學生嬉笑著走過。李安然突然意識到自己站得太久，急忙轉身往家的方向走。路過便利店時，她停下腳步，鬼使神差地走進去買了一包薄荷糖——陳默常吃的那種。

推開家門時，客廳里傳來電視新聞的聲音。李安然輕手輕腳地換鞋，卻還是被母親發現了。

“回來了？“母親從廚房探出頭，“飯馬上好，先去洗手。“

餐桌上擺著三副碗筷，父親的位置空著。李安然松了口氣，把書包放在沙發上，順手將薄荷糖塞進褲兜。

“你爸今晚有應酬。“母親端出一盤青椒炒肉，“餓了吧？“

李安然搖搖頭，卻還是拿起筷子。電視里正在播放本地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地報道著某官員違紀案件的最新進展。她夾菜的手頓了一下。

“安然，“母親突然開口，“你爸今天去學校了。“

筷子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李安然彎腰去撿，借機掩飾自己瞬間蒼白的臉色：“去干什么？“

“說是找你們班主任談志愿的事。“母親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么突然這么倔？“

李安然握緊筷子，指節發白：“媽，我想學文學。“

“文學能當飯吃嗎？“母親的聲音突然提高，又迅速壓低，“你爸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李安然打斷她，抬頭直視母親的眼睛，“但我已經決定了。“

母親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往她碗里夾了塊肉：“快吃吧，要涼了。“

晚飯后，李安然回到房間，鎖上門。她從書包里取出那本深藍色筆記本，在第一頁工整地寫下日期。筆尖在紙上停留許久，最終只寫下一行字：“今天，他說'等著'。“

手機震動起來，是蘇曉發來的消息：“劉婷今天氣瘋了，說要找你算賬。“

李安然皺了皺眉，回復：“隨便她。“

“你到底怎么了？“蘇曉很快回道，“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李安然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窗外，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在玻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想起陳默擋在她面前的樣子，想起他說“你太干凈了“時微微發紅的耳尖。

“我只是不想再當乖學生了。“她最終回復道。

放下手機，她拉開抽屜，取出那張被仔細拼好的志愿表碎片。陳默的字跡有些潦草，但每一筆都力透紙背。她的指尖輕輕撫過“臨江大學中文系“那幾個字，突然注意到紙角有一個小小的墨點，像是鋼筆突然漏墨留下的痕跡。

這個發現讓她莫名開心，仿佛找到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她小心翼翼地把碎片夾進筆記本，然后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海邊的卡夫卡》——這是陳默曾經推薦給她的。

剛翻開第一頁，客廳傳來開門聲。父親回來了。李安然條件反射般把書塞到枕頭下，拿起數學練習冊攤在桌上。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接著是敲門聲：“安然，開門。“

她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拉開門鎖。父親站在門口，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臉色比平時紅潤些，但眼神依然銳利。

“志愿表我拿回來了。“他遞過一個牛皮紙信封，“明天重新填。“

李安然沒有接：“我說過了，我要上臨大。“

“胡鬧！“父親突然提高音量，嚇得母親從客廳跑過來，“你知道現在就業多難嗎？師范生畢業直接分配，工資待遇……“

“那是你想要的生活，不是我的。“李安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異常清晰。

父親臉色鐵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個轉學生……“

“跟他沒關系！“李安然猛地抽回手，后背撞在書桌上，臺燈晃了晃。

父親的眼神變得危險：“果然是他。我打聽過了，他父親正在接受調查，這種家庭……“

“您憑什么調查別人？“李安然聲音發抖，“陳默他……“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左臉火辣辣地疼，李安然愣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母親驚叫著沖過來擋在她面前：“你干什么！孩子馬上高考了！“

父親似乎也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李安然迅速腫起的臉頰。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母親手忙腳亂地拿來冰毛巾，李安然卻推開她，一言不發地鎖上門。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摸索著拿起手機，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

通訊錄里，陳默的名字靜靜地躺在最近聯系人里。她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很久，最終沒有撥出去。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敲打著玻璃，像某種密碼。李安然蜷縮在床上，把臉埋進膝蓋。枕頭下的《海邊的卡夫卡》硌著她的肩膀，她突然想起書里的一句話：“命運就像沙塵暴，你無法逃避，只能穿過它。“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抹了把眼淚，看到屏幕上顯示“陳默“兩個字時，心跳漏了一拍。

“下雨了。“短信只有三個字，卻讓她鼻子一酸。

她看向窗外，雨幕中路燈的光暈像一個個漂浮的月亮。手指在鍵盤上徘徊許久，最終只回了一個“嗯“。

手機很快又亮起：“臉還疼嗎？“

李安然猛地坐起來，環顧四周，仿佛陳默就藏在房間某個角落。她沖到窗前，拉開窗簾，雨水立刻打濕了窗臺。樓下空無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的街道。

“你怎么知道？“她顫抖著回復。

這次等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不會收到回復。正當她準備放下手機時，震動傳來：“猜的。你爸那種人。“

李安然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輕輕碰了碰腫起的左臉，打字：“沒事，不疼了。“

“明天還去茶館嗎？“他問。

李安然看著鏡子里自己紅腫的臉頰，猶豫了：“可能…不太方便。“

“四點，我等你。“陳默的回復簡短而堅定。

雨聲漸大，李安然把手機貼在胸口，感受著它傳來的微弱熱度。書桌上的志愿表靜靜地躺在信封里，像一顆定時炸彈。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翻出今天買的薄荷糖。綠色的包裝在臺燈下顯得格外清新。她拆開一粒放進嘴里，清涼的味道瞬間充滿口腔，帶著微微的刺痛。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陳默發來的一張照片——臨江一中的操場，雨水在跑道上積成小水洼，遠處教學樓的燈光在雨幕中模糊成光斑。

“看，像不像海？“他附言道。

李安然突然笑了，淚水卻再次涌出。她拍下窗外的雨景，猶豫片刻，點擊發送：“我的海比較小。“

回復幾乎是立刻就到了：“明天帶你去看真的。“

這句話像一粒薄荷糖，在她心里化開，清涼中帶著微微的甜。她擦干眼淚，翻開筆記本，在新的一頁寫下：“他說要帶我去看海。“

客廳里，父母壓低聲音的爭吵隱約傳來。李安然戴上耳機，翻開《海邊的卡夫卡》。雨聲、爭吵聲都變得遙遠，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是母親，聲音里帶著疲憊：“安然，睡了嗎？“

李安然取下耳機：“還沒。“

母親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喝點牛奶，“她把杯子放在床頭柜上，“你爸他…喝多了。“

李安然沒有接話，只是盯著書頁。

“志愿的事…“母親欲言又止，“你再考慮考慮？“

“媽，“李安然抬起頭，“你知道我為什么想學文學嗎？“

母親愣住了。

“因為書里的世界比現實公平。“李安然輕聲說，“在那里，好人會有好報，努力會有結果，喜歡的人…最終會在一起。“

母親的眼圈又紅了。她伸手想摸李安然的臉，又怕碰疼她，最終只是輕輕整理了一下女兒凌亂的頭發：“睡吧，明天還要上學。“

門關上后，李安然拿起手機，給陳默發了最后一條消息：“明天見。“

回復很快到來，只有一個簡單的句號，卻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關上臺燈，在黑暗中聽著雨聲。左臉還在隱隱作痛，但心里某個地方卻前所未有地平靜。明天四點，茶館。簡單的約定像一顆北極星，在青春的迷途中指引方向。

雨聲中，她慢慢進入夢鄉。夢里有一片無邊的海，陳默站在沙灘上，白襯衫被海風吹得鼓起，像張開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