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烈的正午，李安然與陳默站在臨海懸崖的燈塔旁十指相扣。海風掀起她的裙擺和他的衣角，將兩人的影子在礁石上拉長交融。陳默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粗糙的觸感讓李安然想起他說的“經常寫字留下的繭“。

“十二點了。“陳默松開手看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映出他微蹙的眉頭，“三個未接來電。“

李安然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還在包里。她匆忙翻找，帆布包內側的暗袋里，手機屏幕顯示著3條蘇曉的短信和1個父親未接來電。最新一條短信是五分鐘前發來的：[[教導處查勤，速回！！！]]

“糟了…“她聲音發顫，指尖在屏幕上劃出幾道慌亂的水痕，“劉婷肯定告狀了。“

陳默將防曬霜塞進背包的動作頓住：“劉婷？“

“她昨天看見我們…“李安然突然噤聲，左臉的傷痕隱隱發燙。那天圖書館走廊里，劉婷涂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戳向她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

陳默將棒球帽重新扣在她頭上，指尖不經意掠過她耳后的碎發：“別怕。“他聲音很輕，卻像給氣球系上了繩，“就說我生病，你送我去醫院。“

沙灘上的碎貝殼在他們匆忙的腳步下發出細碎的脆響。李安然不斷回頭望向越來越遠的燈塔，紅白相間的塔身在烈日下像一塊正在融化的糖果。她摸到口袋里那個扇形貝殼，尖銳的邊緣硌著掌心。

公交車遲遲不來。陳默站在站牌投下的菱形陰影里，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李安然盯著他滾動的喉結，突然想起語文課本上“汗如雨下“的成語——原來真的有人連出汗都好看。

“要不要…“她遞出薄荷糖的手懸在半空，“解暑…“

陳默接過時，糖紙上的水珠沾在他指尖。遠處終于傳來引擎的轟鳴，破舊的公交車像頭喘息的巨獸停在面前。

車廂里擠滿放學的小學生，彩色書包在顛簸中撞來撞去。李安然抓著吊環搖搖晃晃，忽然一個急剎車讓她整個人向前栽去——

陳默的手臂橫擋在她腰間。隔著薄薄的棉質衣料，他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抓緊。“他將她往自己這邊帶了帶，聲音落在她發頂。

李安然僵直著背，后頸能感受到他呼吸時的氣流。某種清冽的氣息纏繞上來，像是暴雨前的青草混著薄荷糖的味道。她數著車窗上晃動的光斑，心跳聲大得幾乎蓋過報站廣播。

校門口的石榴花開得正艷。李安然跳下車時，一片花瓣粘在她裙擺上，紅得像滴血。“分開走。“陳默突然拽住她手腕，往她手心塞了個東西，“醫務室見。“

冰涼的觸感。攤開掌心，是那管用掉三分之一的藥膏。

教導處的磨砂玻璃門透著人影。李安然貼著墻根溜過走廊時，聽見里面傳來教導主任標志性的咳嗽聲：“…曠課四節…必須通知家長…“

生物教室后門虛掩著。她閃身進去的瞬間，粉筆頭從講臺飛來，精準砸在她額頭上。

“李安然！“生物老師推了推眼鏡，“實驗報告呢？“

全班目光像聚光燈般打來。最后一排的劉婷正轉著圓珠筆，嘴角掛著洞悉一切的微笑。李安然低頭翻找書包，燈塔照片從筆記本里滑落半截。

“對不起…我忘在…“她聲音卡在喉嚨里，照片上陳默的側臉在陽光下像鍍了層金邊。

下課鈴救了她。人群涌向食堂的嘈雜中，蘇曉一把將她拽進女廁隔間：“你瘋啦？老張親自查的考勤！“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陳默給你下蠱了？“

水龍頭嘩嘩作響。李安然捧水洗臉，水珠順著下巴滴在鎖骨上。她想起懸崖邊陳默念詩時滾動的喉結，想起公交車上橫在腰間的手臂，想起他說“遇見你是最美好的事“時海風的味道。

“他…“她突然發現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今天的一切。

蘇曉遞來紙巾的手停在半空：“你耳朵紅了。“

醫務室窗簾拉著，消毒水味里混著隱約的碘伏氣息。校醫的轉椅空蕩蕩轉著，桌上攤開的登記表最新一行寫著“高二3班陳默低血糖“。

藥柜玻璃映出她推門的動作。陳默從屏風后轉出來，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沒事了。“他接過她手里的藥膏，指尖相觸時輕輕勾了下她的掌心。

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聲。李安然條件反射地后退，小腿撞上診療床發出悶響。陳默一把拉開藥柜門，將她推進去之前，往她手里塞了張對折的紙條。

柜門縫隙透進一線光。她聽見教導主任洪亮的聲音：“…家長電話打不通…“陳默的回應模糊不清，腳步聲漸漸遠去。狹小空間里，她聞到自己頭發上殘留的海風咸味。

展開的紙條上是熟悉的字跡：[[放學后圖書館儲物間，有東西給你]]。背面還畫了個小小的燈塔，筆觸匆忙卻傳神。

下午的數學課像被拉長的橡皮糖。李安然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描摹那個燈塔圖案時，發現同桌的劉婷正用手機偷拍她的筆記本。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她猛地合上本子，鋼筆在紙上洇出個藍色的太陽。

放學鈴響起時，天空突然陰沉下來。李安然磨蹭到人群散盡，才抱著課本走向圖書館。儲物間門鎖掛著“維修中“的牌子，推開門卻看見陳默站在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小河，把他的白襯衫映成灰藍色。

“這個。“他遞來牛皮紙袋，里面裝著撕碎的紙片，“昨天在廢紙簍發現的。“

李安然蹲在地上拼湊碎片，膠水粘過的裂痕間，“第一志愿：南京大學文學院“的字樣逐漸清晰。她抬頭時，一滴雨正從陳默發梢墜落在她手背。

“你的…“她聲音發顫，“志愿表？“

陳默蹲下來與她平視，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被班主任撕的。“他指向某個碎片上鮮紅的“不切實際“批注，“但我會重交一份。“

儲物間燈泡突然閃爍起來。在明明滅滅的光線里，李安然看見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那么小，卻又那么清晰。陳默伸手拂去她肩上不知何時粘的花瓣，動作輕得像在對待易碎的貝殼。

“李安然！“門外突然傳來父親的怒吼。儲物間的鐵門被踹得震天響，陳默迅速將她拉到身后，后背撞上置物架發出巨響。

門開時，父親的目光像刀子般剜過他們交握的手。雨水從他西裝下擺滴落，在地板上積成黑色的水洼。“回家。“他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現在。“

陳默上前半步：“叔叔…“

“輪不到你說話！“父親一把拽過李安然，她踉蹌著撞上走廊墻壁，拼好的志愿表碎片雪花般散落。最后看到的，是陳默彎腰去撿時，后頸露出的那一截嶙峋脊椎。

雨幕中的校門口，父親甩上車門的巨響驚飛一群麻雀。李安然攥著口袋里僅剩的貝殼碎片，尖銳的邊緣刺進掌心。車載廣播正在播報：“…經偵支隊對陳明遠涉嫌職務侵占案展開進一步調查…“

父親突然急剎車。雨刷器擺動間，她看見母親舉著傘站在小區門口，嘴唇在雨中一張一合，口型分明是：“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