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通道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李安然攥著鑰匙的掌心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陳默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斑駁的墻面上，那道從顴骨延伸到下頜的血痕在昏暗光線里泛著暗紅。樓下保安的呵斥聲越來越遠，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發疼。

“禮堂后門第三個儲物柜。“陳默壓低聲音，喉結滾動時牽扯到傷口，他皺了皺眉，“密碼是你生日倒過來。“

李安然的目光落在他斷裂的相機背帶上——那是母親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真皮邊緣還燙著“CM“的縮寫。現在斷口處露出參差的纖維，像是被蠻力撕扯過。她突然想起周小雨電話里提到的“醫療事故鑒定報告“，舌尖泛起鐵銹般的苦澀：“你媽媽今天見過我媽？“

陳默的睫毛顫了一下。遠處傳來采訪車引擎啟動的轟鳴，他下意識側身擋住樓梯間的窗戶，玻璃上倒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記者會結束前別去論壇。“他頓了頓，從相機包里摸出半袋濕巾，“擦擦手。“

濕巾包裝上印著社區衛生站的logo，邊緣還沾著碘酒痕跡。李安然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媽媽工作的單位，那個總戴著銀鐲子的護士長。當她抽出濕巾時，一張折疊的處方箋飄了出來，上面潦草地寫著“安定片20mg“——和母親昨晚倒空的藥瓶標簽一模一樣。

“你臉上…“她抬起手又僵在半空。陳默左耳后有一小塊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像是被人從身后勒過。這個角度能看到他校服領口里若隱若現的紅繩，和她口袋里那把鑰匙系的是同款。

陳默突然抓住她懸空的手腕。他的掌心有新鮮的擦傷，粗糲的觸感磨過她腕內側的血管：“聽好，無論看到什么報道…“

樓上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李安然猛地抬頭，消防通道的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塵。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松開手時，李安然校服口袋里的珍珠滾落到臺階上，在水泥地面敲出清脆的噠噠聲。

那顆沾著母親血跡的珍珠停在兩級臺階之下，旁邊靜靜躺著一枚珍珠耳釘。

李安然彎腰去撿的動作僵住了。耳釘背面的金屬扣閃著冷光，和今早貓眼里看到的記者戴的那對一模一樣。陳默的反應比她更快，他跨步擋在前面，撿起耳釘時指節發白：“這不是…“

“李安然！“周小雨的尖叫從樓下炸響。她抱著平板電腦沖上來，屏幕亮得刺眼，“論壇剛更新的！陳默他媽當年簽字的病歷…“

陳默一把扣住平板。反光的屏幕上，李安然看到自己慘白的臉和周小雨扭曲的倒影。周小雨的指甲在陳默手背上抓出紅痕：“你媽偽造了死亡時間！李安然爸爸的錄音里說——“

“閉嘴！“陳默的聲音像淬了冰。他拽著李安然往下走了兩級臺階，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什么塞給她。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是把老舊的黃銅鑰匙，柄上刻著模糊的“317“數字。

周小雨的平板突然自動播放起音頻，沙沙的雜音里傳來男人虛弱的喘息：“…氧氣閥…不是意外…“李安然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是父親做喉癌手術前的聲音。

陳默轉身就往樓上跑。李安然下意識去抓他的衣角，卻只扯下第二顆紐扣。黑曜石材質的紐扣在臺階上彈跳著，滾進陰影里不見了。周小雨的平板還在循環播放那段錄音，背景音里隱約能聽到女人壓抑的抽泣——是母親的聲音。

“儲物柜里有全部答案。“陳默回頭看她，嘴角繃成僵硬的直線，“但別現在看。“他說完這句就消失在轉角處，腳步聲被樓上突然爆發的爭吵聲吞沒。

李安然攤開掌心。黃銅鑰匙齒痕間卡著根長發，在晨光中泛著暗紅，像極了母親梳子上那些染過的發絲。周小雨突然安靜下來，她指著平板右下角的時間顯示：“還有四十分鐘記者會就開始了。“

樓下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三個掛著校學生會胸牌的女生正往樓上走，為首的高馬尾舉著自拍桿直播：“我們現在就去堵陳默！據說他媽媽當年…“她們看到李安然的瞬間集體噤聲，眼神卻不斷瞟向她攥著鑰匙的手。

高馬尾的銀鐲子在欄桿上撞出輕響。李安然觸電般后退兩步，珍珠從指縫間跌落，順著樓梯縫隙直墜下去。周小雨突然拽著她往樓下沖：“禮堂現在沒人！“

她們在二樓拐角撞見了班主任。老楊抱著教案的手抖得厲害，鏡片上全是霧氣：“李安然？你媽媽剛來電話說…“他的目光落在周小雨平板上定格的音頻波形圖，突然改口，“醫務室在找你。“

走廊的廣播突然滋滋作響。電流雜音中，校長嚴肅的聲音響徹全校：“關于網絡流傳的不實信息，請全體師生…“周小雨趁機拉著李安然鉆進側門。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駁的光影，李安然踩過滿地碎光時，發現禮堂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快門聲。

“記者提前到了！“周小雨把她推進女廁所隔間，從背包里掏出頂鴨舌帽，“儲物柜在舞臺道具間后面，得從通風管道爬過去。“

李安然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過手腕時，她看見自己指甲縫里殘留著母親絲巾上的金線。鏡中的少女嘴唇干裂，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鎖骨處還沾著煎蛋的油漬——和今早精致妝容的母親形成殘酷對比。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嗎？“周小雨突然湊近，指著自己平板上剛刷新的帖子，“陳默的學籍檔案…他根本不是這學期才轉來的。“屏幕顯示著去年秋季的運動合影，角落里模糊的身影穿著初中部校服，腕上戴著醒目的銀鐲子。

李安然口袋里的鑰匙突然變得滾燙。她想起母親字條上“銀鐲子女人“的警告，想起陳默媽媽白大褂下若隱若現的銀光，想起今早記者珍珠耳釘的反光——所有這些碎片在腦海中旋轉，最后定格在父親法律書籍扉頁的鋼筆字上：證據鏈最薄弱的環節，往往是真相的突破口。

禮堂突然爆發掌聲。周小雨扒著門縫往外看：“校長上臺了！“她的聲音突然變調，“陳默他媽在嘉賓席！“

李安然透過門縫看到大屏幕上“醫療事故防范研討會“的標題。嘉賓席第三排坐著個戴銀鐲子的女人，正低頭翻閱文件，腕上的銀鐲隨著動作滑到小臂——和李安然記憶中父親葬禮上遞紙巾的那只手完美重合。

“儲物柜…“李安然喃喃自語。她摸到校服內襯里陳默給的照片，背面新增的鉛筆字被汗水暈開些許。此刻才注意到右下角還有個小箭頭，指向照片邊緣的禮堂穹頂——那里用透明膠帶粘著半張被燒過的紙片，隱約可見“氧氣閥壓力異常“的殘章。

周小雨突然倒吸冷氣。她平板上跳出新消息提醒：[[爆]]陳默母親與死者家屬對話錄音曝光。播放鍵下方顯示的上傳時間，正是母親今早在流理臺前僵持的六點四十七分。

李安然沖出洗手間時，鑰匙齒痕刮破了口袋內襯。舞臺側門的通風管道蓋板果然如周小雨所說已經松動，金屬邊緣還沾著新鮮的泥土——有人比她更早來過。

管道里彌漫著灰塵和油漆混合的氣味。李安然蜷縮著往前爬行，手肘蹭過的地方留下暗紅痕跡——不知是鐵銹還是昨晚沾上的母親的血。當她的膝蓋壓到某個突起物時，黑暗中突然響起“咔噠“一聲。

老式膠片相機從通風管夾層滑出來，鏡頭蓋上的刻痕組成模糊的“LAR“字母。李安然顫抖著按下回放鍵，最后一張照片顯示的是父親病房的氧氣閥特寫，拍攝日期赫然是死亡當天深夜。取景框邊緣拍到半只戴銀鐲子的手，無名指上戴著和母親同款的婚戒。

禮堂突然響起尖銳的反饋音。校長驚慌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來：“請媒體朋友不要拍攝！那段錄音需要鑒定…“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驚呼，有人大喊“關掉大屏幕！“

李安然終于爬到儲物柜前。317號柜門上有三道新鮮的劃痕，和她鑰匙齒痕完全吻合。當鑰匙插進鎖孔的瞬間，遠處傳來重物倒地的巨響——像是有人推倒了整排設備架。

柜門吱呀著打開的剎那，李安然聞到了熟悉的茉莉香——母親衣柜里的味道。黑色行李箱安靜地立在柜中，拉鏈上掛著父親常用的證物袋標簽。當她碰到箱蓋時，舞臺方向突然傳來陳默失控的喊聲：“媽！別打開那個——“

行李箱自動彈開了。

最先滑出來的是件染血的護士服，左胸名牌被撕掉一半，殘留的“護“字下面壓著母親常用的珍珠發卡。一摞泛黃的法律文件散落在地，最上面那份《醫療事故技術鑒定書》的簽字欄里，父親和陳默母親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日期是父親去世前三天。

李安然拾起文件時，從夾頁里飄出張拍立得。照片里年輕的父親站在醫院走廊，正把銀色U盤塞給穿白大褂的女人——她抬起的腕部沒有銀鐲，耳垂上卻晃著珍珠耳釘。照片背面用褪色的筆跡寫著：“最后的證據，交給安然。“

禮堂的騷動越來越近。李安然摸到箱底硬物時，通風管道突然傳來急促的爬行聲。陳默沾著血跡的臉出現在管道口，他手里攥著半瓶礦泉水，瓶身貼著的標簽上印著“安定注射液“。

“不是我媽。“他喘著粗氣說，水珠順著下巴滴在護士服的血跡上，“戴銀鐲子的…從來都不是我媽。“

行李箱最底層，靜靜躺著父親的老式錄音筆。李安然按下播放鍵時，陳默突然伸手蓋住了她的耳朵。但透過指縫，她還是聽到了母親年輕時的聲音：“…氧氣閥壓力調回正常值…他活不過今晚…“

背景音里有珍珠耳釘掉落的清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