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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鏡中骨

第一章浴室里的凝視

夏夢瑤是被指尖的涼意驚醒的。

午夜十二點的電子鬧鐘剛歇下最后一聲嗡鳴,浴室的燈還亮著,暖黃的光暈裹著潮濕的水汽漫到門口,在地毯邊緣暈出半圈模糊的光斑。她扶著門框站了片刻,鏡子里的人影隨她一同晃動——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頸窩,發梢滴落的水珠在睡衣領口洇出深色圓點,領口還沾著未擦凈的沐浴露泡沫,像層薄薄的雪。眼尾泛著水光,眼神里凝著未褪的困意,像蒙著層磨砂玻璃。

抬手揉眼的瞬間,動作猛地頓住。

鏡中的“夏夢瑤”沒有同步抬手。

鏡中人保持著她揉眼前的姿勢,眼皮垂得很低,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陰影。幾秒鐘后,那雙眼才慢悠悠地抬起來,瞳孔黑得發沉,像兩潭深不見底的井水,直直射向鏡面外的她。

更詭異的是嘴角。夏夢瑤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下唇被牙齒咬得發緊,可鏡里的人嘴角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上彎,肌肉拉動皮膚的弧度帶著種機械的滯澀感,像生銹的齒輪在轉動。弧度越來越大,直到露出一點白森森的牙齒,牙齦泛著不健康的淡粉,像在無聲地笑。

“砰”的一聲,夏夢瑤踉蹌著撞在身后的洗手臺上,陶瓷邊緣硌得尾椎骨一陣銳疼,疼得她倒吸冷氣。她死死閉著眼,聽見自己的心跳撞得耳膜發響,“咚咚”聲沉悶又急促,像有只瘋狗在胸腔里橫沖直撞,要把肋骨撞出裂痕來。指尖發麻,連帶著手臂都在微微顫抖,她扶著洗手臺邊緣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再睜眼時,鏡中身影又歸了正常。和她一樣臉色慘白,嘴唇抿成條緊繃的直線,呼吸急促得胸口起伏,連眼角的紅血絲都分毫不差,甚至連她剛才撞疼時蹙起的眉頭,都原樣復刻在鏡中人臉上。

“是……是太累了吧。”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聲音抖得像被秋風卷過的枯葉。最近項目趕工,連續一周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出現幻覺也正常。她這樣安慰自己,伸手去夠掛鉤上的毛巾,指尖在鏡面上擦過的剎那——冰涼的觸感里,似乎混著點別的什么,像極了皮膚相觸時的微溫,又轉瞬即逝。

她猛地湊近鏡子,鼻尖幾乎要貼上冰涼的玻璃。鏡面上的水汽被呼吸熏得更濃,她抬手抹了把,露出片清晰的區域。

鏡中人的手正搭在同樣的位置,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甲縫里干干凈凈,和她的一樣。可就在右手拇指的指甲縫里,嵌著一絲暗紅的東西,像干涸的血跡,在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

夏夢瑤霍然縮回手,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指甲。指甲修剪得圓潤,剛涂過透明護甲油,泛著淡淡的光澤,別說血跡,連點泥垢都沒有。她甚至湊到鼻尖聞了聞,只有護手霜的杏仁味。

“啪嗒。”

浴室的燈突然閃了一下,暖黃的光驟然變涼,像浸了冰水的綢緞裹上來。鏡面上的水汽不知何時散了,露出一片光滑的冷白,把她的影子襯得格外單薄,像張一戳就破的紙。

鏡里的人還在看著她。

這一次,夏夢瑤清晰地看見,對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她自己那種混雜著驚恐與困惑的慌亂,而是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眼皮半抬著,目光在她臉上一寸寸掃過,像在打量貨架上的商品,評估著什么。

心臟猛地一縮,她抓起臺面上的護發素瓶子,想也沒想就砸了過去。塑料瓶撞在鏡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乳白色的液體順著玻璃流下來,蜿蜒扭曲,像一條條爬動的白色蟲子,在鏡面上留下丑陋的痕跡。

鏡子沒碎。甚至連道裂痕都沒有。

鏡中人被液體糊了半張臉,頭發上掛著黏膩的膏體,卻絲毫沒有動。直到護發素流到嘴角,才慢悠悠地抬起手,用指尖蘸了一點,往自己唇上抹。那動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在做一件重復了千百次的事,連指尖蹭過唇角的弧度都帶著種詭異的熟稔。

夏夢瑤的后頸突然泛起一陣麻意,像有只冰冷的指尖正貼著皮膚緩緩滑動,從頸椎一路摸到發尾。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猛地轉身沖出浴室,帶起的風“啪”地撞滅了燈。

黑暗瞬間涌了上來,帶著浴室里殘留的潮濕氣息將她包裹。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瓷磚的寒意透過薄薄的睡衣滲進來,凍得脊背發僵。眼睛死死盯著浴室緊閉的門,門縫里沒有光透出來,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

門內一片死寂。沒有瓶子落地的聲音,沒有水流聲,連空氣流動的聲音都沒有,像個被抽走了所有聲音的真空罐。

門外,客廳盡頭的落地鏡正對著臥室方向,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淌進去,在鏡面上鍍了一層銀霜,像一只睜著的、冰冷的眼。那面鏡子是搬進來時就有的,寬寬大大的嵌在墻里,她總覺得半夜醒來時,能看見里面有影子動,卻總安慰自己是月光的錯覺。

現在,那面鏡子靜靜地立在黑暗里,鏡面光滑得像塊冰。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腿腳發麻,夏夢瑤才敢稍微動了動。她想站起來回臥室,腳剛抬起,就聽見走廊里傳來輕微的“咔噠”聲。

很輕,像是什么東西松了。

緊接著,又是一聲“咔噠”。

這次更清晰了,就在浴室門口的方向。像是有人在里面,慢慢地、一點點地擰著浴室的門把手。

那聲音持續著,“咔噠,咔噠”,帶著金屬摩擦的澀感,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夏夢瑤的呼吸瞬間屏住,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有心臟還在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

她死死盯著浴室的門,門把手上的金屬圓球在黑暗里泛著微弱的光。那聲音還在繼續,像只無形的手在里面操控著,耐心地、執著地擰著。

突然,聲音停了。

四周又恢復了死寂。

可夏夢瑤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空氣里似乎多了種若有若無的氣息,像潮濕的霉味,又帶著點淡淡的、說不清的腥氣。她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就在門后,隔著一扇薄薄的木門,靜靜地看著她。

客廳的落地鏡還在那里,月光在鏡面上流動,像層晃動的水銀。不知是不是錯覺,鏡里似乎映出了個模糊的影子,比她的身形要高一些,正背對著她,往浴室的方向看。

后頸的麻意又涌了上來,比剛才更甚,像有條冰冷的蛇順著脊椎爬上來,纏得她喘不過氣。她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浴室門后的寂靜,比剛才的“咔噠”聲更讓人恐懼。

她不知道里面的“東西”會不會出來,也不知道出來的會是什么。是鏡子里那個嘴角帶笑的自己,還是別的什么更可怕的存在。她只知道,今晚注定無眠,而這場與鏡中人的對峙,才剛剛開始。

月光從窗簾縫隙里鉆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條伸過來的手臂,一點點朝著她的腳邊爬來。

楠楓劍客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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