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聲控燈壞了整三天。物業的電話打了兩次,每次都說明天就來,可直到現在,那盞節能燈依舊像只瞎了的眼睛,懸在天花板上紋絲不動。夏夢瑤踩著拖鞋往臥室挪時,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格外清晰,在空蕩的走廊里撞出細碎的回音,又被盡頭的黑暗吞掉。
她的指尖貼著墻根蹭過去,壁紙表層早就起了卷,灰黑色的霉斑像某種寄生菌,順著墻縫爬得滿身都是。指腹碾過那些干燥的褶皺時,觸感粗糙得發疹,像摸到了蛇蛻下的鱗片——硬脆,帶著陳腐的土腥氣。身后的浴室門還在響,“咔噠、咔噠“,間隔得毫無規律,有時快得像牙齒打顫,有時又慢得讓人心里發緊,分明是指甲蓋刮過鎖芯的動靜,鈍鈍的,卻像直接刮在她的后頸上。
夏夢瑤的肩膀繃得像塊鐵板,脖頸后面的汗毛根根倒豎。她不敢回頭。浴室的磨砂玻璃在白天能透進些微光,可現在是深夜,里面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誰知道那片黑暗里正有什么東西貼著門縫往外看?
臥室門就在三步外。木紋把手被夜氣浸得冰涼,指尖剛觸上去,就打了個寒顫。擰開鎖芯的瞬間,她幾乎是跌進去的,后背重重撞在門板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身后傳來“砰“的一聲悶響——不是門撞門框的脆響,是浴室門徹底彈開的動靜,帶著股潮濕的霉味,順著走廊飄過來。
黑暗里突然炸開一聲貓叫。
是年糕。她養了三年的橘貓,平時總愛蜷在她的枕頭邊打呼嚕,此刻卻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喉嚨里滾出威脅的低吼,聲音又尖又利。夏夢瑤摸索著按亮床頭燈,暖黃的光暈“嗡“地漫開,她看見年糕弓著背站在床頭,脊背的毛炸得像團蒲公英,一雙綠眼睛在光線下亮得驚人,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瞳孔縮成了細線。
夏夢瑤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年糕從不對著空處炸毛,除非——那里有東西。她的聲音發顫:“年糕,過來......“
橘貓沒動,反而朝門口齜了齜牙,露出尖尖的犬齒。尾巴尖劇烈地甩動著,掃過床單,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門口的走廊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月光從客廳的落地窗漫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邊緣模糊不清,像誰的影子被攔腰斬斷,斷口處還在微微發顫。夏夢瑤盯著那道光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得發疼,光帶里除了幾粒浮動的塵埃,什么都沒有。
或許真的是太累了。她這樣安慰自己,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床單。最近為了趕那套童裝設計稿,她連續熬了三個通宵,昨天甚至趴在畫室的折疊床上睡著了,顏料蹭了滿袖子。也許是精神恍惚,把腦子里的幻覺當成了真的。
她深吸一口氣,想下床倒杯水。腳剛落地,目光就被地毯上的東西釘住了。
是串腳印。
不是她的。她的拖鞋是米白色的棉拖,踩在地毯上只會留下淡淡的印子,可這串腳印是光著腳踩出來的,邊緣帶著點潮濕的水汽,在深棕色的地毯上洇出淺痕,從門口一直蜿蜒到臥室中央。更詭異的是腳印的方向——腳尖朝著門口,腳跟卻朝著她,像有人倒著走路,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地挪到了房間里。
“啊!“夏夢瑤猛地后退,后腰撞翻了床邊的畫架。木頭架子砸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顏料管滾了一地,鈦白和赭石順著地毯的紋路暈開,黏稠的膏體慢慢凝固,真像一灘灘干了的血。
年糕突然不叫了。
它僵在原地,綠眼睛瞪得滾圓,連炸起的毛都好像瞬間凍住了。夏夢瑤順著它的視線轉頭,看見臥室角落的衣柜門——那扇門上嵌著面全身鏡,鏡面蒙著層薄灰,平時她總嫌它照得人顯胖,很少正眼瞧。
鏡里映出臥室的一角:歪倒的畫架,散落的顏料管,還有她自己慘白的臉。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正歪著頭。
現實里的她明明直挺挺地站著,后頸的肌肉還因為緊張繃得發僵,可鏡中人的脖頸卻向左側彎著,角度大得嚇人,下頜幾乎要抵到肩膀,皮膚被扯出細密的褶皺,像是隨時會“咔“地一聲折斷。夏夢瑤的呼吸驟然停住,她看見鏡里的“自己“甚至眨了眨眼,長睫毛在鏡面上投下的陰影比她的要濃,要長,像兩把小扇子。
橘貓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音尖得刺破耳膜。它縱身跳下床頭,撞開虛掩的窗戶,“嗖“地竄了出去,連尾巴都沒顧得上擺。夜風順著窗戶灌進來,卷起窗簾的一角,吹得穿衣鏡上的薄灰簌簌往下掉,像有人在鏡后輕輕呵了口氣。
鏡中人的脖子慢慢正過來了。
它開始模仿她的動作——她抬手捂嘴,鏡中人也抬起手,指尖的弧度分毫不差;她往后退了半步,鏡中人也跟著退,裙擺掃過地毯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可那模仿帶著種刻意的遲滯,像提線木偶被笨拙地操控著,每個動作都比她慢半拍,卻又精準地落在她動作的尾端,像在重復,又像在追趕,讓人心頭發麻。
“別學我!“夏夢瑤抓起桌上的馬克筆砸過去。筆桿撞在鏡面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彈回來滾到腳邊,筆尖的墨汁在鏡面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黑線,從額頭一直延伸到下巴,像道丑陋的傷疤。
鏡中人的嘴角又開始上揚。
這次夏夢瑤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她的表情。她的嘴唇在發抖,牙齒都在打顫,而鏡里的人正咧著嘴笑,露出的牙齒比剛才在浴室門縫里看見的更多,白得晃眼,連牙齦都透著淡粉色。嘴角越咧越大,幾乎要扯到耳根,皮膚被拉得發亮,像要把整張臉從中間撕開。
鏡子里突然映出她身后的景象。
夏夢瑤看見自己的肩膀后面,不知何時多了一縷黑色的頭發。那頭發比她的長,也更黑,像浸過墨的蠶絲,正慢悠悠地垂下來,發梢卷了個小圈,輕輕掃過她的睡衣領口。她的頭發明明是齊肩的棕色,燙了微卷,絕不是這樣的黑長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