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反射著窗外的微光,里面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不是她的,是個長發佝僂的輪廓,正貼著貓眼鏡的另一面,靜靜地看著她。那輪廓的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笑。
鏡中的人影慢慢抬起手,對著她的方向,緩緩彎曲了手指。
像是在做一個抓握的動作。
夏夢瑤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沖向六樓。樓梯上的灰塵被揚起來,嗆得她咳嗽不止。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撞開一扇虛掩的門,跌進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
“砰”的一聲,門在身后自動關上了。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味,陽光從蒙著蛛網的窗戶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像一塊塊破碎的鏡子。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在光柱里翻滾,吸入肺里帶著刺痛感。
最顯眼的是房間中央立著的東西。
一面巨大的穿衣鏡,比她家客廳的落地鏡還要高,幾乎頂到了天花板。鏡框是暗紅色的木質,上面刻著繁復的纏枝蓮花紋,邊緣已經有些腐朽,露出里面灰白的木頭,像潰爛的傷口。
鏡面蒙著層厚厚的灰,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隱約能看到個模糊的輪廓。
夏夢瑤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她認得這面鏡子——上周去舊貨市場時,它就擺在那家店最里面的角落,被一堆舊家具擋住。老板說是什么民國時期的老物件,鏡面是進口的水銀鏡,當時她就覺得這鏡子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看了兩眼就匆匆走了。
它怎么會在這里?
在這棟普通居民樓的六樓雜物間里?
她后退一步,腳后跟踢到了什么東西,發出“哐當”一聲響。低頭看去,是個摔碎的相框,玻璃碎片散了一地,邊緣還沾著干涸的泥土。里面的照片已經泛黃發脆,上面是個穿著月白色旗袍的女人,眉眼彎彎,嘴角有顆小小的痣,正對著鏡頭微笑。
女人身后的背景,赫然是這面暗紅色的穿衣鏡。鏡中的女人穿著同樣的旗袍,卻對著鏡頭露出詭異的笑,眼神空洞洞的,像兩口深井。
夏夢瑤的目光落在女人的領口處——那里有片深色的污漬,形狀像朵綻開的花,和她在浴室水面倒影里看到的旗袍領口一模一樣。
“嘻嘻。”
一聲輕笑突然在房間里響起,不是來自門口,也不是來自窗外,而是……來自那面蒙著灰塵的穿衣鏡。聲音細細的,像小女孩的笑聲,卻帶著成年人的陰冷。
鏡面突然亮了起來。
不是反射陽光的亮,是鏡面自己透出的光,淡青色的,和那面青銅鏡透出的光一模一樣。灰塵在光線下簌簌掉落,像被無形的手拂去,露出里面清晰的影像。
鏡中映出的,是她自己。
臉色慘白,發絲凌亂,嘴角還沾著剛才摔倒時蹭到的灰塵,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可鏡中人的手里,多了一樣東西——一把水果刀,和她在玄關鏡里看到的那把一模一樣,刀柄上甚至還留著她慣用的握痕。刀尖正抵著自己的心臟位置,已經刺破了薄薄的衣料,露出一點猩紅。
鏡中的“夏夢瑤”微笑著,緩緩抬起頭,對著鏡面外的她,無聲地張開了嘴。
夏夢瑤看懂了。
它在說:“找到你了。”
鏡面突然像水波一樣蕩漾起來,淡青色的光越來越濃,像化不開的濃霧,又像某種粘稠的液體,要把人吸進去。夏夢瑤感到一股強大的拉力從鏡面傳來,雙腳不由自主地向前滑去,地板上的灰塵被拖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她看見鏡中自己的瞳孔里,映出了那個穿著旗袍的女人。
女人就站在鏡中人的身后,長發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嘴角詭異的微笑,和照片上的笑容一模一樣。她的手,蒼白得像沒有血色,正搭在鏡中人握著刀柄的手上,慢慢用力。
刀尖一點點刺進鏡中人的胸口。
現實中的夏夢瑤,突然感到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有根冰錐扎了進去,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想尖叫,想掙扎,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身體像被灌滿了鉛,四肢僵硬得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著鏡中的刀尖越來越深,鮮血順著刀柄往下淌,在鏡面上匯成細流,慢慢漫到她的腳邊。
冰冷的,粘稠的,帶著濃重的鐵銹味,和她在畫室門口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她聽見樓下傳來快遞員不耐煩的叫喊聲:“夏夢瑤!你的包裹到底要不要?再不來我走了啊!”
包裹?
夏夢瑤的意識突然清醒了一瞬。那聲音像一道光,劈開了眼前的詭異景象。
她猛地看向門口,又回頭看向鏡面。鏡中的刀尖停在了心臟邊緣,鏡中人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那個穿著旗袍的女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就是現在!
夏夢瑤用盡全身力氣,轉身撞向房間另一側的窗戶。老舊的木框應聲而裂,玻璃碎片嘩啦啦地掉下去,帶著灰塵的風猛地灌進來,吹得她頭發亂飛。
她趴在窗臺上,對著樓下大喊:“要!我馬上下來!”
樓下的叫喊聲停了。
房間里的拉力突然消失了。
夏夢瑤回頭看向穿衣鏡,鏡面恢復了平靜,淡青色的光消失了,重新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只有鏡面上,多了一道新鮮的血痕。
像極了她心臟的位置。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連滾帶爬地沖出雜物間,沿著樓梯狂奔下去。高跟鞋跑掉了一只,腳踝被玻璃碎片劃破了,她卻感覺不到疼,只有一個念頭在腦子里反復回響:拿到那個包裹,或許里面有答案。
沖到一樓單元門時,她看見快遞員正拎著個半人高的紙箱站在門口,一臉不耐煩。
“你可算來了,”快遞員把筆和pos機遞過來,“到付八十八,掃這個碼。”
夏夢瑤掃了碼,指尖抖得幾乎按不準確認鍵。付完錢,她接過紙箱,入手異常沉重,像裝著塊石頭。
箱子是用牛皮紙包的,沒有任何標識,只有膠帶封得異常嚴實。
她抱著紙箱轉身想上樓,眼角的余光卻瞥見單元門的玻璃上,映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不是她的。
是個穿著旗袍的女人,正站在她身后,長發垂落,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
夏夢瑤猛地回頭。
身后空無一人。
只有單元門外灰蒙蒙的天,和遠處隨風搖晃的樹枝。
可玻璃上的人影沒有消失。
它對著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她懷里的紙箱。
夏夢瑤低頭看向懷里的紙箱,突然發現牛皮紙的縫隙里,透出一點淡青色的光。
和那面青銅鏡,和那面穿衣鏡,一模一樣的光。
紙箱里,傳來一陣輕微的“咔噠”聲。
像是……鏡子轉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