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紙箱上樓時，夏夢瑤覺得懷里像揣著塊正在發(fā)燙的烙鐵。

淡青色的光從牛皮紙縫隙里透出來，忽明忽暗，映得樓梯扶手的影子在墻上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她不敢低頭看紙箱，總覺得那層薄薄的紙皮底下，正有什么東西隔著布料盯著她的后頸。

三樓樓梯轉(zhuǎn)角的貓眼鏡還亮著，里面映出她抱著紙箱的狼狽身影。可就在她經(jīng)過的瞬間，鏡中的影子突然頓了一下——紙箱的位置多了只手，蒼白，枯瘦，指甲縫里卡著黑垢，正死死摳著箱蓋的邊緣。

夏夢瑤的頭皮瞬間炸了。

她猛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家門，反手甩上門的剎那，聽見紙箱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到了箱壁。

反鎖，頂門，一氣呵成。她把鞋柜里的鞋全倒出來堆在門后，又拖來客廳的沙發(fā)抵著，直到確認(rèn)門板紋絲不動，才貼著墻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紙箱就放在腳邊，淡青色的光還在縫隙里跳動，像某種呼吸的節(jié)奏。

她盯著紙箱看了足足十分鐘，心臟的狂跳才慢慢平復(fù)。后腰的抓痕開始隱隱作痛，腳踝的傷口黏住了襪子，鐵銹味混著灰塵味鉆進鼻腔，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夢。

必須打開它。

夏夢瑤咬咬牙，起身找來美工刀。刀片劃開膠帶的瞬間，紙箱里傳來一陣細碎的“沙沙”聲，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翻動。

她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箱蓋。

里面沒有石頭，也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

只有一面鏡子。

和她在六樓雜物間看到的那面幾乎一模一樣——暗紅色的木質(zhì)鏡框，刻著繁復(fù)的纏枝蓮紋，邊緣腐朽發(fā)白，鏡面蒙著層厚厚的灰，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不同的是這面鏡子的右下角，刻著一個小小的“瑤”字，刻痕很深，像是用尖銳的東西反復(fù)鑿過，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粉末。

夏夢瑤的呼吸驟然停住。

這個“瑤”字，和她名字里的“瑤”一模一樣。

她伸手想去碰鏡框，指尖還沒碰到木頭，鏡面突然自己亮了。

不是淡青色的光，而是一種溫暖的、帶著煙火氣的黃，像老房子里的煤油燈。蒙著的灰塵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清晰的影像——不是她現(xiàn)在的樣子，而是個陌生的場景。

鏡中是間老舊的臥室，墻皮斑駁，掛著印著紅牡丹的舊窗簾。梳妝臺上擺著個搪瓷缸，里面插著把木梳，梳齒上還纏著幾根花白的頭發(fā)。

一個穿著深色旗袍的老婦人正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鏡面，手里拿著面小巧的青銅鏡，對著光仔細看著什么。

夏夢瑤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面青銅鏡，和她從舊貨市場淘來的那面一模一樣！

老婦人緩緩轉(zhuǎn)過身。

她的臉布滿皺紋，嘴角卻掛著抹詭異的笑，眼神渾濁卻異常銳利，直勾勾地透過鏡面望過來，像是能穿透時空，看見站在現(xiàn)實里的夏夢瑤。

“找到你了……”老婦人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從鏡面里飄出來，帶著濃重的霉味。

夏夢瑤猛地后退，撞在沙發(fā)上。

鏡中的場景突然變了。

老婦人不見了，臥室也消失了。鏡中映出的，是片荒涼的墓地，野草長得比人還高，風(fēng)吹過草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低聲哭泣。

一座歪斜的墓碑前，跪著個穿旗袍的年輕女人，背影窈窕，長發(fā)垂落，正是夏夢瑤在貓眼鏡里看到的那個身影。女人正用手指摳著墓碑上的字，指甲縫里滲出血來，染紅了冰冷的石碑。

“姐姐，你看，我找到她了……”女人對著墓碑喃喃自語，聲音又輕又軟，卻帶著說不出的怨毒，“她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呢，尤其是這雙眼睛……”

鏡中的女人緩緩轉(zhuǎn)過頭。

夏夢瑤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

那張臉，和她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角更尖，嘴唇更薄，嘴角總是習(xí)慣性地向上彎著，像是永遠在笑，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陰冷。

女人對著鏡面外的她，緩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腰。

夏夢瑤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后腰——那里的三道抓痕還在隱隱作痛。

鏡中女人的后腰處，有塊明顯的疤痕，形狀像片蜷縮的葉子，和她后頸那枚鏡中印記一模一樣！

“該換了……”女人的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像嘆息，“輪到你了……”

“換什么？你到底是誰？”夏夢瑤對著鏡子大喊，聲音在空蕩的客廳里回蕩。

鏡中的女人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慢慢舉起那面青銅鏡，對著鏡面外的她。

青銅鏡的鏡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夏夢瑤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時，鏡中的場景又變了。

這次是片火海。

熊熊燃燒的火焰吞噬了老舊的房屋，木梁在火中噼啪作響，濃煙滾滾，模糊了視線。一個穿著旗袍的年輕女人被困在火海里，雙手拍打著一扇緊閉的木門，嘴里發(fā)出凄厲的哭喊。

她的聲音，和剛才鏡中女人的聲音一模一樣！

“救我！姐姐！救我！”女人的頭發(fā)被火焰燎得焦黑，旗袍的下擺已經(jīng)燃起了火苗，“我不想死！我還沒找到替身……”

“替身”兩個字像冰錐刺進夏夢瑤的心臟。

她看見女人的后腰處，那片葉子形狀的疤痕在火光中異常清晰。

突然，女人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沾滿煙灰，眼神卻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看向鏡面外的她，嘴角咧開一個瘋狂的笑：“你逃不掉的！纏魂鏡認(rèn)主，從你碰它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下一個……”

話音未落，一根燃燒的房梁砸了下來，正好壓在女人身上。

火焰瞬間將她吞沒。

鏡中的火光越來越旺，幾乎要從鏡面里溢出來。夏夢瑤感到一陣灼痛，像有火苗舔舐著她的皮膚。她想后退，雙腳卻像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鏡中的火海慢慢熄滅，露出一片焦黑的廢墟。

廢墟中央，立著一面鏡子。

就是她眼前這面暗紅色的穿衣鏡。

鏡面重新蒙上了灰塵，溫暖的黃光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光滑的玻璃，映出她自己蒼白驚恐的臉。

紙箱里，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響動。

夏夢瑤猛地低頭，發(fā)現(xiàn)紙箱底部還有個夾層。她伸手進去摸索，掏出一個泛黃的牛皮筆記本，紙頁邊緣已經(jīng)脆化，封面上用毛筆寫著兩個字：鏡記。

翻開筆記本，里面是用小楷寫的字跡，墨水已經(jīng)褪色，有些地方模糊不清，但大部分還能辨認(rèn)。

第一頁寫著：“民國二十三年，購得纏魂鏡一面，鏡中有靈，可寄魂，需尋替身方能輪回，記之。”

夏夢瑤的手指開始發(fā)抖。

第二頁：“鏡靈喜血，需以指血飼之，三日一次，不可斷，否則鏡靈反噬，記之。”

第三頁：“替身需與鏡主有七分相似，后腰有痕者佳，記之。”

后面的內(nèi)容大多是關(guān)于如何飼養(yǎng)鏡靈，如何尋找替身的記錄，字跡越來越潦草，到后面幾頁，幾乎變成了瘋狂的涂鴉，反復(fù)寫著同一個名字：“婉清”。

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字跡扭曲，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寫的：“她來了，她在鏡子里看著我，她要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