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掌心的青銅鏡碎片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青光。
“啊——”
凄厲的尖叫刺破空氣,女人的影子猛地后退,撞翻的床頭柜發(fā)出轟然巨響。臺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濺進床底,劃破小腿的瞬間,夏夢瑤趁機連滾帶爬地鉆出來。穿旗袍的女人正捂著眼睛原地打轉,暗紅色的旗袍上冒起縷縷青煙,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著,空氣中彌漫開焦糊的氣味。青銅鏡碎片懸浮在半空,淡青色的光芒織成道半透明的屏障,將她牢牢困在中央,屏障表面流動著細密的紋路,像某種古老的符咒。
鏡面里的婉清影像變得異常清晰,她對著女人伸出手,淡青色的光芒隨著她的動作愈發(fā)熾烈。“是你……”女人放下捂臉的手,眼神里交織著驚恐與憎恨,潰爛的嘴角微微抽動,“被吞了這么久,你居然還沒消失!”
婉清的影像沒有說話,只是眼神愈發(fā)凌厲。青銅鏡碎片的光芒越來越盛,女人的身體開始像風化的石頭般剝落,淡青色的光點從她身上縷縷飄散,盡數(shù)被碎片吸收。“我不會輸?shù)模 彼蝗患饨兄鴵湎蛳膲衄帲瑲埰频钠炫墼陲L里揚起,露出一截枯瘦的腳踝,“你是我的替身!你的身體早就該是我的!”
夏夢瑤下意識地舉起掌心的碎片——不知何時它已落回手中。青光正好照在女人臉上,她像被潑了硫酸般發(fā)出更凄厲的慘叫,半透明的身體瞬間淡了大半,露出底下蠕動的青黑色霧氣。“姐姐,放過我吧……”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哀戚,甚至帶上了哭腔,皺紋堆壘的眼角滾下渾濁的淚,“鏡子里太黑了……我已經孤獨了一百年……”
鏡面里的婉清影像似乎猶豫了,光芒微微收斂,屏障上的紋路也變得黯淡。
就是現(xiàn)在!
夏夢瑤想起筆記本里那行褪色的字跡:“鏡靈喜血,需以指血飼之。”泛黃的紙頁上還殘留著褐色的斑痕,像干涸的血漬。她不知道這方法是否有效,但此刻已沒有選擇。書桌上的美工刀還沒收好,金屬外殼在青光里泛著冷光,她抓起刀狠狠劃破指尖,鮮血涌出的瞬間,帶著體溫滴落在青銅鏡碎片上。
“滋啦——”
皮肉灼燒的響聲在臥室里回蕩。碎片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強光,淡青色中翻涌著血絲,像道撕裂黑暗的閃電劈向旗袍女人。“不——”她的尖叫戛然而止,身體在強光中化作無數(shù)光點,被青銅鏡碎片盡數(shù)吞沒。最后消失的是那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夏夢瑤的臉,瞳孔里映出她驚恐的輪廓,仿佛要將這張面孔刻進輪回。
臥室里終于恢復寂靜,只剩下燈泡炸裂后的滋滋聲。
青銅鏡碎片的光芒漸漸褪去,重新變得冰涼,靜靜躺在夏夢瑤掌心。鏡面里的婉清影像對她輕輕點頭,眉眼間浮出釋然的笑意,隨后化作道微光,徹底消散在空氣中。碎片變得黯淡無光,像塊普通的青銅殘片,邊緣那個模糊的“瑤”字又淡了幾分,幾乎要與銹蝕的紋路融為一體。
夏夢瑤癱坐在狼藉的地板上,看著指尖凝固的血跡,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淚水砸在地板的玻璃碎片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混著血珠滲進木紋深處。窗外泛起魚肚白時,她的哭聲才漸漸平息,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玻璃碎片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清晨的風裹挾著樓下花壇的草木清香灌進來,吹得她散亂的頭發(fā)貼在臉上。那只叫年糕的黑貓正蹲在花壇邊緣,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潮濕的泥土,看見她時綠眼睛亮了亮,縱身跳上窗臺,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的手背。溫暖的觸感讓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夏夢瑤低頭看著掌心的青銅鏡碎片,猶豫許久,還是把它揣進了口袋。
有些東西不是銷毀就能擺脫的,就像那場跨越百年的糾纏,已經在她的生命里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如同樹紋里的年輪,會隨著歲月愈發(fā)清晰。
洗漱時,她刻意避開浴室墻上臨時貼的防水布——那里原本掛著面穿衣鏡。她現(xiàn)在怕極了任何能照出倒影的東西,哪怕只是光滑的瓷磚表面,總覺得那些反光里藏著雙窺視的眼睛。吃早餐時手機突然響起,林薇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聽筒里涌出來:“瑤瑤!你總算接電話了!我爺爺……他昨晚走了……”
夏夢瑤握著筷子的手猛地收緊,竹制的筷身硌得指節(jié)發(fā)白。
“他臨終前一直在說胡話,”林薇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壓抑的抽泣,“一直喊著‘鏡子’、‘替身’,還說要告訴你,纏魂鏡的主人和替身必須是血親……不然根本無法完成置換……”
血親?夏夢瑤的呼吸驟然停滯,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我爺爺說他年輕時見過那個穿旗袍的女人,”林薇的聲音還在發(fā)抖,背景里傳來殯儀館特有的消毒水氣味,“他記得那女人的族譜里,有個分支和你家的姓氏很像……瑤瑤,你外婆是不是姓蘇?”
大腦“嗡”的一聲炸開。外婆確實姓蘇!她小時候見過外婆的舊照片,放在樟木盒子里,泛黃的相紙上,外婆梳著齊耳短發(fā),長著雙溫柔的杏眼,和筆記本里婉清的眉眼竟有幾分重合,當時只當是巧合。
原來不是巧合。旗袍女人,婉清,還有她夏夢瑤,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難怪她會被選中,難怪她們有著相似的輪廓,這場糾纏從一開始就是命中注定,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詛咒。
“瑤瑤?你還在聽嗎?”林薇的擔憂透過電流傳來,帶著電流特有的滋滋聲。
“我在。”夏夢瑤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節(jié)哀。我沒事,別擔心。”掛了電話,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陽光暖暖地鋪在身上,掌心的青銅鏡碎片卻依舊冰得刺骨,像塊吸走體溫的寒玉。
這場噩夢或許真的結束了。但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她再也不敢看鏡子,午夜三點總會準時驚醒,指尖的傷疤會在陰雨天隱隱作痛,像有細小的蟲子在皮肉里爬。而這枚青銅鏡碎片,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只能暫時收著,藏在衣柜最深處的絨布盒子里,上面壓著厚重的毛衣。
也許有天能徹底放下,敢于直面鏡中的自己。也許永遠不能。但至少現(xiàn)在,她還活著,活在陽光下,活在沒有鏡面的現(xiàn)實里,能聞到早餐店飄來的豆?jié){香氣,能聽見樓下小販的叫賣聲。
晚上洗澡時,夏夢瑤不小心扯掉了浴室的防水布。膠帶撕裂的聲音在密閉空間里格外刺耳,鏡子的位置空蕩蕩的,墻壁上殘留的膠痕像道丑陋的傷疤,在暖光燈下泛著黃褐的印記,像塊沒長好的瘡疤。她盯著空白的墻壁發(fā)呆,恍惚間想起個念頭:如果沒有鏡子,是不是就不會有倒影?沒有倒影,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些糾纏不休的影子?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淋浴間的瓷磚——地上的積水正映著點微弱的光。水洼是洗澡時濺出的,邊緣還浮著圈泡沫,水面上,一張臉正靜靜地望著她。長發(fā),蒼白,嘴角噙著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像她,又不像她,那雙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片混沌的白。
夏夢瑤猛地低頭。積水里的影像對著她眨了眨眼,睫毛在水面投下細小的陰影,然后緩緩沉入水底,消失不見。只有水面還在微微晃動,像誰剛剛來過,又悄悄離開了,留下圈擴散的漣漪。
浴室的暖光燈突然閃了一下,電流的滋滋聲里,燈泡的鎢絲仿佛在瞬間化作纏繞的青蛇。
夏夢瑤站在原地,望著空白的墻壁,久久沒有動彈。口袋里的青銅鏡碎片,正輕輕發(fā)燙,像顆剛被喚醒的心臟,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微弱而固執(zhí)的跳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