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買過這鏡子！”夏夢瑤的聲音劈了叉，“讓他趕緊扔了！”
林薇剛要應聲，就看見師傅手一滑。穿衣鏡墜地的脆響穿透樓層傳來，像是有人在耳邊敲碎了塊冰。夏夢瑤下意識摸向口袋，那里藏著半塊她沒舍得扔的青銅鏡碎片——此刻正燙得像塊燒紅的烙鐵。
她掏出碎片的瞬間，鏡面突然迸發出刺目的青光。淡青色的光暈里，兩個模糊的影子正在掙扎，一個披著燃燒的旗袍，一個穿著褪色的舊式襖裙，長發在光里纏成一團亂麻。
“啊——！”樓下傳來師傅凄厲的尖叫。
夏夢瑤趴在欄桿上往下看，只見滿地的鏡子碎片正在陽光下閃爍，每一片里都映出張扭曲的臉。婉清的臉在碎片里流淚，穿旗袍的女人在碎片里獰笑，還有無數張陌生的面孔，眼睛黑洞洞地朝著樓上望。
更詭異的是，那些碎片正在緩慢移動。細小的玻璃碴像有生命的蟲豸，順著地磚的紋路朝同一個方向聚攏，在地面上匯成道銀色的溪流。
“它們要合起來！”夏夢瑤突然想起信里的警告，轉身就往樓下跑。
林薇緊隨其后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不能讓它們碰到我口袋里的碎片！”夏夢瑤甩開她的手，樓梯間的聲控燈被腳步聲驚醒，昏黃的光線下，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墻壁上扭曲變形，像個被揉皺的紙人。
跑到單元門口時，一片鏡子碎片突然從斜刺里飛過來，擦著她的臉頰釘在門框上。夏夢瑤摸向臉頰，指腹沾到片冰涼的玻璃碴，映出的瞳孔里，無數個自己正在碎片里驚恐地眨眼。
“小心！”林薇突然將她推開。
更多碎片從四面八方涌來，在空中織成道透明的網。夏夢瑤看見半塊鏡片朝自己飛來，邊緣還沾著點暗紅的印記，像塊凝固的血痂。她攥緊口袋里的青銅碎片，燙意順著掌心蔓延到整條手臂，仿佛揣著塊燒紅的烙鐵。
“快把碎片扔了！”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
夏夢瑤死死攥著不放。青銅碎片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她突然想起婉清信里的最后一句話——別讓碎片合起來。可看著越來越近的玻璃洪流，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漫上來：原來從她打碎第一面鏡子開始，這場糾纏就早已注定，血脈里流淌的羈絆，從來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就在這時，掌心的青銅碎片突然劇烈震動。
淡青色的光暈里，婉清的影子變得異常清晰。她對著夏夢瑤搖了搖頭，長發在光里飄成道淡青色的霧，然后緩緩轉向那些聚攏的碎片。穿旗袍的女人的影子也動了，她的輪廓在青光中扭曲著，像是在掙扎，又像是在配合著什么。
“瑤瑤，接住！”陳爺爺的聲音突然從身后炸響。
夏夢瑤回頭時，正看見老人舉著桃木劍朝她跑來，劍身上的黃符紙在風里獵獵作響，邊緣已經冒出青煙。他跑到近前一把奪過青銅碎片，將劍尖抵在碎片中央的“瑤”字上，厲聲喝道：“借血親之力，斷百年纏縛！起！”
符紙“騰”地燃起幽藍的火苗。青銅碎片爆發出刺眼的青光，婉清的影子順著劍光飄出來，化作道淡青色的光帶，將所有鏡子碎片圈在中央。
“姐姐……”穿旗袍的女人的聲音從碎片堆里傳來，帶著濃重的哭腔，“我錯了……我不該把你困在鏡里……”
“晚了。”婉清的聲音很輕，卻像把淬了冰的刀，“這鏡子困了我們百年，該碎徹底了。”
光帶突然收緊，鏡子碎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無數根玻璃針在同時尖叫。穿旗袍的女人發出凄厲的哭喊，所有碎片突然迸發出紅光，與婉清的青光撞在一起。
“轟隆——”
氣浪掀得夏夢瑤踉蹌后退，林薇撲過來按住她的頭。她趴在地上，透過指縫看見漫天飛舞的光點，像是有人打翻了裝星星的匣子。等震耳的轟鳴散去，她抬起頭，發現滿地的碎片都消失了，只留下灘黑糊糊的印記，風一吹就散成了粉末。
陳爺爺拄著桃木劍喘氣，劍尖還殘留著焦黑的痕跡。“兩個魂都散了，”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用自己的執念碎了鏡靈，這纏魂鏡……算是徹底沒了。”
夏夢瑤摸向口袋，青銅碎片已經不見了，掌心只留下個淺紅色的印記，形狀像半朵綻開的玉蘭。她突然想起婉清信里寫的白玉蘭簪，眼眶猛地一熱。
搬家師傅早就沒了蹤影，大概是嚇跑了。夏夢瑤和林薇收拾散落的東西時，陳爺爺突然指著她的手背說：“你看。”
她抬手，發現剛才被碎片劃傷的地方，正慢慢浮現出個淡青色的印記，像片蜷縮的蓮葉。“鏡碎了，但魂氣沾了你的血，”老人笑了笑，“往后怕是還會有些念想。”
“念想？”
“比如洗手時看見水里多了個影子，梳頭時聽見鏡里有人嘆氣，”陳爺爺用劍鞘點了點地面，“別害怕，那不是纏魂，是牽掛。”
半年后，夏夢瑤在新公寓的畫室里掛了面穿衣鏡。銀灰色的邊框，簡潔的現代款式，是林薇陪她挑的。第一次站在鏡前時，她的心跳還是漏了半拍，但看著鏡中那個眉眼舒展的自己，終究是慢慢松了口氣。
畫架上擺著幅未完成的油畫。畫面中央是片鏡子迷宮，千萬面鏡片反射著細碎的光，迷宮深處站著兩個模糊的身影，一個穿著旗袍，一個穿著舊式襖裙，手里牽著同一片青銅碎片。
手機在畫桌上震動起來。林薇發來張照片，是枚在舊貨市場淘到的書簽，象牙白的骨片上刻著纏枝蓮紋，背面有個模糊的“瑤”字。
【像不像你說的那面鏡子？】消息跟著進來。
夏夢瑤看著照片笑了，指尖在屏幕上敲：【像，挺好看的，幫我買下來吧。】
放下手機時，夕陽正好落在鏡面上。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揚起嘴角。鏡中的人影同步抬手理了理頭發，動作自然得像是另一個自己。
只是在鏡面右下角，映著點極淡的青光，像兩片重疊的葉子。夏夢瑤眨了眨眼，青光輕輕晃動了下，然后隨著夕陽的余暉，慢慢消散在空氣里。
這場跨越百年的鏡中糾纏，終于在這一刻，畫上了溫柔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