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館頂燈將楓木地板照得晃眼,空氣里彌漫著汗水和廉價清潔劑的混合氣味。林晚星縮在觀眾席最后一排的陰影里,膝蓋上攤著速寫本,鉛筆尖無意識地戳著紙頁,勾勒出扭曲的籃筐輪廓。楚瑤帶著她那群跟班占據著前排最佳位置,刺耳的嬉笑聲像針一樣扎過來。
“喲,我們的大畫家今天不躲畫室了?”楚瑤回頭,栗色卷發甩出一道耀眼的弧光,刻意拔高的嗓音穿透嘈雜,“來看江嶼白?也對,金主爸爸打球,債主夫人怎么能缺席呢?”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昨天畫室門口江嶼白攥住林晚星手腕、而她鎖骨處貼著銀色蝴蝶創可貼的偷拍,角度刁鉆,充滿暗示?!笆f塊,貼個創可貼就抵債了?林晚星,你這‘輔導費’收得可真夠廉價的。”
哄笑聲浪般涌來。林晚星攥緊鉛筆,指節發白,速寫本上那幅《荊棘王冠》初稿里掙扎向上的利刺仿佛刺穿紙背,扎進她掌心。她猛地抬頭,撞上江嶼白從球場中央投來的目光。他正做著賽前拉伸,黑色運動背心襯得肩背線條凌厲如刃,視線隔著半個球場與她交匯,只一瞬,便冷淡地移開,仿佛她只是背景里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昨晚天臺那句“按銀行利息還”的冰冷宣告,和眼前這漠然的一瞥重疊,讓她胸口悶得發疼。
哨聲尖嘯,比賽開場。江嶼白如同出鞘的利劍,控球、突破、急停跳投,動作流暢精準,每一次得分都引發女生席的尖叫浪潮。林晚星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他每一次急轉急停時微微蹙起的眉峰,和偶爾按向左腹的指尖——那里,紗布正掩藏著昨晚巷戰留下的猙獰傷口。
“砰!”一次激烈的籃下對抗,江嶼白被對方中鋒狠狠撞開,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汗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滾落,臉色在刺目燈光下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林晚星的心驟然揪緊,鉛筆“啪”地折斷在速寫本上。
“心疼了?”沈薇不知何時擠到她身邊,遞過一瓶冰水,壓低聲音,“楚瑤剛跟體院那個刺頭說了什么,那家伙一直盯著你,眼神不對。”
話音未落,一顆失控的籃球裹挾著勁風,如同炮彈般直射觀眾席,目標明確——林晚星的額頭!驚呼聲中,林晚星只來得及抬手格擋。預想中的劇痛沒有降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半空中截住了那顆失控的球,五指收攏,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江嶼白不知何時已沖到看臺邊,擋在她身前。汗水浸濕了他額前的黑發,緊貼眉骨,更顯眼神銳利如鷹。他單手捏著球,視線掃過林晚星驚魂未定的臉,最后落在她下意識護住鎖骨創可貼的手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喧囂:“管好自己的球?!蹦抗馊绫豆蜗驁錾夏莻€體院刺頭,“再‘失控’,我不介意幫你管管手?!?/p>
整個體育館瞬間死寂。楚瑤臉上的笑容僵住,捏著礦泉水瓶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刺頭男被那眼神釘在原地,臉色難看地啐了一口,沒敢回嘴。江嶼白將球隨手拋回場內,轉身時,目光掠過林晚星膝蓋上那幅露出尖角的《荊棘王冠》速寫,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大步走回球場中央,背影挺拔如標槍。
下半場風云突變。對方球隊像得了指令,防守動作陡然變得粗暴骯臟。推搡、墊腳、隱蔽的肘擊,目標明確——江嶼白受傷的左腹。一次三人包夾中,一只腳陰狠地踹向他腰側舊傷!江嶼白悶哼一聲,動作瞬間凝滯,汗水大顆滾落。
“嶼白!”周敘言焦急大喊。
就在對方球員臉上獰笑浮現的剎那,江嶼白眼中寒光爆射。他竟借著對方踹來的力道擰身騰空,動作快如鬼魅,籃球在他指尖劃出一道刁鉆的弧線,繞過防守,精準地直塞給籃下空位的周敘言!
“哐當!”暴扣得分!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
“漂亮!”解說激動嘶吼,“江嶼白這球傳得太聰明了!簡直是拿自己當誘餌!”
江嶼白落地,左手死死抵住小腹,指縫間已有暗紅洇透黑色背心邊緣。他喘息著直起身,目光卻穿過沸騰的人群,精準地鎖住看臺角落——林晚星正死死咬著下唇,臉色比他還要蒼白,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指尖用力到泛青,像一只受驚卻倔強挺立的幼獸。他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轉瞬即逝,快得無人捕捉。
比賽進入最后兩分鐘白熱化。比分膠著。江嶼白帶球突破,三人圍堵!他假動作晃開一人,急停跳投!籃球脫手飛向籃筐的瞬間,對方中鋒龐大的身軀帶著惡意狠狠撞向他左腹傷口!
“小心——!”林晚星的尖叫被淹沒在更大的驚呼里。
江嶼白在空中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板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他蜷縮著身體,額發濕透,緊貼慘白的臉頰,左手死死捂住腹部,鮮紅的血漬在黑色背心上迅速蔓延、擴大,觸目驚心。
裁判哨聲刺耳。體育館陷入詭異的寂靜。
“嶼白!”周敘言和隊友沖過去。
楚瑤猛地站起身,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卻閃過一絲扭曲的快意。
林晚星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先于意識行動。她像離弦的箭,從高高的看臺臺階沖下,跌跌撞撞撲向場地中央。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無數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驚愕、探究、鄙夷。她什么都看不見,只看到地板上蜷縮的身影和那片刺目的猩紅。
她跪倒在江嶼白身邊,顫抖的手指想觸碰又不敢。校醫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皠e圍過來!散開!”校醫大聲驅散人群。林晚星被粗暴地推開,踉蹌著后退,目光卻死死黏在江嶼白身上。校醫掀開他的背心,露出纏繞的紗布,鮮血已將紗布完全浸透,正順著腰側汩汩流下,在光潔的木地板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紅痕。
“舊傷撕裂!需要立刻止血!”校醫手忙腳亂地按壓紗布。
就在這混亂中,林晚星眼尖地看到江嶼白緊握的右手指縫里,露出一個極其微小的、閃著金屬冷光的物體——一枚比正常尺寸小一半的銀色蝴蝶創可貼,正死死按在紗布邊緣試圖止血!那和她鎖骨上貼著的一模一樣,只是更小、更隱秘。
他隨身帶著這個?什么時候……
“滾開!”一聲怒喝炸響。周敘言紅著眼,像頭發怒的獅子,一把推開試圖靠近的楚瑤,“你他媽滿意了?指使人下黑手很爽是吧?”
楚瑤被推得一個趔趄,又驚又怒:“周敘言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清楚!”周敘言指著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聲音都在抖,“嶼白要是有事,我跟你沒完!”
爭吵聲中,江嶼白深吸一口氣,在周敘言和校醫的攙扶下,竟咬著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冷汗浸透了他的鬢角,嘴唇毫無血色,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他推開攙扶,一步步,極其緩慢卻無比堅定地走向罰球線,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一個模糊的血腳印。
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站定在罰球線上,染血的手指接過裁判遞來的球。體育館頂燈慘白的光線籠罩著他,汗水混著血水滑過他緊繃的下頜。他抬起眼,視線越過球筐,穿透凝固的空氣,再次精準地落在林晚星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痛苦,沒有脆弱,只有一種沉甸甸的、無聲的宣告。林晚星讀懂了他的目光——他在告訴她,他承諾的“債”,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站著還。
籃球出手。劃出一道染血的弧線。
“唰!”空心入網!完美的罰籃!
死寂被瞬間點燃,歡呼與掌聲山呼海嘯!他做到了!在失血和劇痛中,用最冷靜最殘酷的方式,完成了這場血腥的宣告!
江嶼白身體晃了晃,在徹底倒下前,他猛地抬手,指向觀眾席上臉色鐵青的楚瑤,聲音嘶啞卻穿透全場:“管好你的狗。再碰她——”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我不介意讓楚家換個繼承人?!?/p>
楚瑤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上血色褪盡。
周敘言和校醫沖上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江嶼白?;靵y中,林晚星看到江嶼白從染血的褲袋里摸出一個小藥瓶,飛快地倒出兩粒沒有任何標識的純白藥片,混著汗水吞了下去。藥瓶一閃即逝,被他迅速塞回口袋。
那是什么?止痛藥?還是……?
“送醫務室!快!”校醫大喊。
擔架被抬進場。江嶼白被放上擔架,意識似乎已經模糊。就在被抬走的瞬間,他沾滿血污的手卻突然從擔架邊緣垂下,艱難地摸索著,似乎在尋找什么。下一秒,一枚小小的、染血的銀色蝴蝶創可貼,從他無力松開的指間飄落,不偏不倚,正落在林晚星顫抖的腳尖前。
血跡斑斑,卻依舊閃著微弱而執拗的光。
林晚星彎腰撿起那枚染血的蝴蝶,指尖傳來滾燙的黏膩。她抬頭望向被抬走的擔架,心亂如麻。體育館的喧囂仿佛隔了一層厚玻璃。她低頭,看著掌心這枚被血浸透的創可貼,以及速寫本上那幅線條凌厲的《荊棘王冠》。
冰冷的藥片,無聲的守護,染血的蝴蝶……江嶼白,你身上到底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藥片,是止疼,還是在掩蓋某種更深的、不能示人的真相?那枚墜落的蝴蝶,是偶然的失手,還是他昏迷前,最后想要傳遞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