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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象限之外

第七章云紋旗袍與打翻的銀河

文化節的喧囂像七彩顏料,肆意潑灑在校園中央廣場。氣氛被徹底點燃:章魚燒醬汁在鐵板上的滋滋焦香、泰式綠咖喱椰奶與香茅的辛辣刺激、印度瑪莎拉熏香繾綣濃郁的煙熏氣息,數十種語言興奮的尖叫、大笑、交談的泡沫,以高分貝的洪流沖擊耳膜。充氣招財貓在臨時舞臺旁咧著紅色大嘴傻笑,一排排紅燈籠串在微醺的春風里搖晃,投下跳躍的、暖融融的光暈。

焦柔站在“華夏印象”展臺的青竹屏風后,像誤入狂歡節慶的靜水深潭。穿著墨綠底銀線纏枝蓮的改良旗袍,立領妥帖地襯著修長的脖頸,盤扣一絲不茍地扣到下頜。烏發松松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四月的陽光穿過竹葉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搖曳的、細碎的金斑,也照亮了她面前鋪展開的紫砂茶具——溫潤的泥色透著樸拙雅致的光芒。

紫砂壺嘴吐出裊裊熱氣,空氣中浮動起一股清雅的蘭香。焦柔垂眸,素手輕捻一小撮鳳凰單樅干茶,茶條緊結烏潤,投入溫熱過的壺中。沸水沖入,激蕩起氤氳白氣,蜷曲的葉片如獲新生般舒展沉浮,更濃郁的蘭香帶著山野的清冽氣息逸出,固執地在周遭混雜濃烈的食物香氣里,開辟出一方沁人心脾的凈土。她手腕懸提,壺身高揚,水流如一道銀亮的線,注入素白細膩的瓷質品茗杯,動作行云流水,靜謐無聲。展臺外,鑼鼓喧天,人聲如沸浪般翻涌,而她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包裹,置身于一片隔世的山野茶寮。

就在這時——

“焦柔!茶好了沒?我的天!外面快被搶光了!他們嘗了你的茶,眼睛都綠了,嚷著還要!”林真真風風火火地掀起屏風一角,猛地探進一張汗津津、因興奮而漲得通紅的臉。她穿一件印著夸張卡通熊貓“躺平”圖案的亮黃色T恤,頭上歪歪斜斜地扣著頂虎頭帽,嘴里還叼著半根辣條。

“快了。”焦柔聲音波瀾不驚,連眼睫都未抬一下,只專注于手中流暢的水線與澄亮金黃的茶湯。

林真真瞄了一眼已經分裝好的一半茶湯,拍著胸口喘氣:“哎喲我的祖宗,你這茶泡得也太講究了!外面那群‘中國小白’,就等著你這口‘神水’續命呢!”她順勢就在展臺內側稍微寬敞點的地兒蹲下,對聚攏過來的幾個手里還拿著剛喝完的一次性紙杯、意猶未盡的各國學生開始了即興科普(主要是用英文):

“Okay,listenup,guys!ThisistheREALdeal.AuthenticChineseGongfuTeaCeremony!NotyourbaggedLipton,nosiree!(好了,聽好了,各位!這才是真東西。正宗的中國工夫茶道!不是你們的袋泡立頓紅茶,才不是呢!)Seethatteapot?Specialclay,fromYixing!(看到那把茶壺了嗎?特殊的泥料,宜興的!)It’sporous,it‘breaths’!Afteryearsofuse,itabsorbstheteaessence,makestheteatastebetterandbetter!Magic!(它是透氣的,會‘呼吸’!用久了,它會吸收茶的精髓,讓茶越來越好喝!就像魔法!)Andthisteashe’smaking?PhoenixDanCongOolong!(她正在泡的這個茶?鳳凰單樅烏龍茶!)Crazyexpensiveandcrazycomplexflavors!Likeorchids...honey...sometimeseventropicalfruits?Eachsipislike,bam!Layers!(貴得離譜而且味道復雜得離譜!像蘭花…像蜂蜜…有時候甚至像熱帶水果?每一口都像,砰!層次感!)Thewatertemp?Superprecise!Thesteepingtime?Countedinseconds!Thisisn’tjustthrowingleavesinhotwater!ThisisART!Meditation!KungFu!(水溫?超級精確!浸泡時間?用秒計算!這可不只是往熱水里扔點茶葉!這是藝術!是冥想!是工夫!)”

學生們聽得似懂非懂,但“Magic”、“Crazyexpensive”、“Art”、“KungFu”幾個關鍵詞足以點亮他們的眼睛,發出驚嘆的“Wow”和“Amazing!”。熱切地看著焦柔手下流淌的金亮茶湯,林真真的口若懸河讓這杯飲品披上了神秘東方的光華。

“砰!”

展臺入口處的布簾猛地被撞開,帶起一陣旋風!高大的、穿熒光綠籃球背心和破洞牛仔褲的身影,像失控的炮彈沖了進來,差點帶倒屏風邊一盆青翠的文竹。

侯新宇喘著粗氣,卷發被汗水浸得透濕,臉上還帶著舞臺妝殘留的亮片,額角貼著“舞獅少年”的金色貼紙,一只眼睛下方甚至蹭了道夸張的紅色油彩,整個人像剛從激烈的熱帶風暴里撈出來。

“Sorry!Sorry!Mybad!Emergency!”(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緊急情況!)他急促地用英文嚷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扶穩命運多舛的文竹,一邊試圖站直身體。他的目光在彌漫茶香的狹小空間里飛速掃視,隨即像被最強勁的磁石吸住,牢牢黏在了焦柔身上。

韓國展臺的激昂鼓點、墨西哥樂隊的歡快樂曲、人群的哄笑……潮水般退去。展臺內只剩下侯新宇粗重的、還未平復的喘息聲。墨綠素縐緞的旗袍如水般貼合,流暢地勾勒出含蓄而優美的線條,銀線繡成的纏枝蓮花在她不經意微微側身時,隨光影變幻,時隱時現,流淌內斂的光澤。焦柔專注地凝視手中茶壺傾瀉出的清澈金線,幾縷柔軟的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頰邊,為她沉靜如畫的側顏增添了一抹生動的柔美。

侯新宇的喉結在緊貼皮膚的立領衛衣包裹下,劇烈滾動了一下,發出吞咽聲。口鼻間,章魚燒的醬香、同伴身上的熱狗味、自己奔涌的汗味,以及腎上腺素激增的亢奮氣息,被眼前這幕景象所散發出的寧靜力量凈化、沖刷得干干凈凈。一種本能的、強烈視覺沖擊后的驚艷和急于表達卻找不到合適語言的情緒,像野火燎原般沖擊他的理智和語言儲備。搜腸刮肚,用盡全身力氣,調動起他的舞臺表演經歷和碎片化的中文詞匯,用充滿舞臺腔調的中文,向著安靜的茶香結界吶喊出他的震撼:

“仙——女!Fairy!!!!”聲音響亮得蓋過了隔壁展臺的韓國鼓點。

焦柔手腕微抖,水柱偏離軌道,濺在紫檀茶盤上,濺開一片濕潤,侯新宇渾然不覺。

“Cloud!Clothes!Sky!Uh...”(云!衣服!天!呃...)他焦急地組織語言,卻詞不達意,急得額角青筋都微微凸起,臉漲得更紅了,“Clothesmadefrom…fallingskycloud!Falling…silkcloud?You!Heaven…sent!”(衣服用…掉下來的云做的!掉下來的…絲綢云?你!天…送的!)

展臺外,幾個原本探頭探腦的學生,從林真真到正在喝茶的幾位,全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出“人肉表白”劇。林真真更是捂嘴,肩膀因拼命憋笑而劇烈抖動,虎頭帽都快掉了。

侯新宇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紅油彩蹭得更開,像哭花了妝,聲音低了下去。

“So…sobeautiful…”(好…好美啊…)他喃喃著,感覺透過眼前的絲緞看到了更遠處的東西,“Makeme…uh…feel…”他在匱乏的詞匯中掙扎了一下,最終,一個簡單卻沉重的字眼從他的唇間溢出,帶著漂泊者下意識的孤獨感,“Makeme…miss…home…”(讓我…想念…家了…)

最后兩個字——“home”——他吐得極輕,幾乎像一聲嘆息,卻像兩顆猝不及防、棱角分明的石子,投入焦柔的心湖深處。

“家”?

焦柔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發涼。眼前滿身汗水、妝容滑稽可笑、眼神卻清澈執著的青年,用匱乏的詞匯表達一種她感受到卻無法完全用邏輯剖析的觸動。“想家”,異國他鄉的疏離和脆弱,如同生了銹、許久未曾使用的鑰匙,在她內心深處轉動了一下,發出生澀的“咔噠”聲,久違的酸澀混合柔軟的情感悄然冒出。

心神激蕩間,侯新宇急于靠近一些,腳下卻不知絆到了什么——也許是屏風延伸出的木底座,也許是他自己混亂不堪的神經發出的錯誤指令,身體猛地失去平衡,像被抽掉了腳架的木偶,一個劇烈的趔趄。

“Watchout!”(小心!)焦柔和林真真幾乎是異口同聲,用英文發出驚呼。

聲音的速度趕不上失控的慣性,侯新的身軀,帶著沖力撞向了焦柔身前的茶桌。

“嘩啦——哐當!”

一連串刺耳的碎裂聲炸開!焦柔剛注入清澈茶湯的紫砂蓋碗首當其沖,被撞得高高飛起,在空中劃過短促而絕望的弧線,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茶湯潑灑而出,澆在紫檀茶盤,濺濕了焦柔旗袍的下擺,也潑了侯新宇半條褲腿。

茶香、水汽、冰冷的濕意、四散飛濺的茶葉渣滓、鋒利的碎瓷片……吞噬了方才的靜謐與優雅。

侯新宇僵在原地,似乎看到末日降臨。舞臺上的神采飛揚、回響的驚艷贊嘆,馬上被恐慌和不知所措取代。

“Ohshit!Nononono!OhmyGOD!JiaoRou!Your...yourbeautiful...everything!I...Ibrokeitall!!!”(哦該死!別別別別!我的天啊!焦柔!你的...你的漂亮的...所有東西!我...我把它們都打碎了!!!)他發出一連串短促尖銳、幾乎破音的英文驚叫。

下一秒,他猛地矮了半截,幾乎是撲跪在地上,動作快得像訓練有素的士兵。膝蓋磕在堅硬的地面,完全不顧自己濕透的褲腿和可能存在的碎瓷片,雙手慌亂地在滿地茶湯和碎瓷中摸索。

“Rag!Clean!Needrag!Now!”(抹布!清理!需要抹布!現在!)他急吼吼地用英文喊道。

林真真反應過來,趕緊從旁邊抓起干凈的茶巾遞過去。

侯新宇一把奪過,看也沒看,立刻埋頭苦干。背脊彎成緊繃的弧線,寬厚的肩膀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先用茶巾一塊一塊地拾起較大的碎瓷片,動作帶著虔誠的謹慎,然后,開始用力擦拭潑灑的茶湯。

他擦得極其認真,極其用力。指關節因為用力按壓而繃成青白色,手背上沾滿了褐色的茶漬和細小的灰塵。汗水混著眼下的紅油彩,沿頸側滑落,滴在深色的茶漬里。不再說話,不再夸張地表達歉意。

旗袍下擺的濕意帶來冰涼的觸感。焦柔看著拼命擦拭地面的高大身影。一分鐘前,他還在用他貧瘠的語言贊美她為“仙女”,甚至莫名其妙地喊出了觸動心弦的“想家”;而現在,他在自己制造的混亂中卑微地尋求救贖。因瓷器碎裂而升起的薄怒和惋惜,被更復雜、更柔軟、帶點微微痛楚的情緒所取代。

她蹲下身,沒有去碰他,只是拿起旁邊另一塊干凈的茶巾,輕輕放在他手邊。

侯新宇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額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臉上紅一道褐一道,臟得像只花貓。

焦柔沉默地伸手,拿過一只幸免于難、洗凈備用的白瓷品茗杯。她提起旁邊備用小壺里的溫熱清水,注入杯中,然后遞到他面前。

“Getup.”(起來吧。)她的聲音很輕,甚至比平時更溫柔一些,怕驚擾了受驚的小獸,“Itcan'tbeundone.It’sgone.Letitbe.”(無法挽回了。結束了。隨它去吧。)

侯新宇怔怔地看著杯里的清水,又看看焦柔溫和的眼睛。猶豫了一下,伸出沾滿深褐色茶漬、還有一道剛被微小瓷片劃出的細小紅痕的手,顫抖地接過杯子。

“對不起……”聲音嘶啞得厲害,“我…毀了…云彩…”(I…ruined…thecloud…)中文詞匯再次潰不成軍,只剩下懊悔。

焦柔輕輕搖了搖頭。

“Cloudsareinthesky.”(云彩在天上。)看透世事的淡然,“Clothes…justgetwashed.”(衣服…洗洗就好了。)她用最簡單直接的英語陳述最樸素的真理。

侯新宇愣愣地看著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加困惑。他仰起頭,把溫水一飲而盡。

他他放下杯子,臉上臟污依舊,望著焦柔,低聲說了一句。

“家…好遠。”(Home…sofar.)

林真真在一旁看著從風暴到寧靜的一幕,悄悄吐了吐舌頭,用夸張的口型對焦柔說:“完——了——你——被——‘茶’倒了!”

花如獄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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