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鳥體育館，聲浪如同海嘯，裹挾尖叫、跺腳、籃球鞋摩擦地板的刺耳銳響，一波波沖擊耳膜。電子記分牌閃爍刺目的紅光：【主場78-76客場】，時間僅剩最后7秒。

焦柔被林真真強行按在靠近主隊替補席的看臺前排，聲浪幾乎要將她掀翻，她不太懂籃球規則，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被球場中央藍色火焰般的身影吸引。

侯新宇。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年輕獵豹，深藍色的主場球衣緊貼賁張的背肌，汗水在布料上洇開大片深色地圖。栗色卷發被汗水浸透，壓低重心，寬闊的肩膀如同開弓的弦，雙臂張開，瞳孔死死鎖定對面控球后衛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眼神銳利如淬火的刀鋒。

“Defense!Defense!Defense!”（防守！防守！防守！）主場球迷的怒吼匯成統一的戰鼓，砸在焦柔的鼓膜上。

客隊控衛一個急停變向，試圖突破！侯新宇腳步如電，橫移封堵，鞋底與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嘎”聲！兩人身體猛烈碰撞，肌肉相撞的悶響透過喧囂隱約可聞。侯新宇硬生生將對方逼停在三分線外，寸步難進！

“Timeout!Timeout!”（暫停！暫停！）客隊教練嘶吼著拍打記錄臺。

哨聲尖銳響起。記分牌時間定格：【00:07】。

侯新宇重重吐出一口氣，汗水小溪般滾落，他抬手抹了把臉，汗水甩落在光潔的地板。他轉過身，目光習慣性地掃向看臺，尋找熟悉的身影。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越過揮舞的旗幟和閃爍的手機屏幕光，定格在焦柔所在的區域。

然后，他看到了她身邊的男人，陳其楓（DavidChen）。

合體的淺灰色羊絨衫，姿態閑適地坐在焦柔旁邊的空位上，顯然是林真真剛才起身去洗手間留下的位置。他側身靠近焦柔，正指著球場說什么，嘴角有溫和的笑意，眼神專注，一種成熟學者特有的、恰到好處的親昵和分寸感。手里拿著兩杯咖啡，其中一杯正遞向焦柔。

焦柔微微側頭，似乎在回應，側臉線條在體育館頂燈下顯得柔和，她伸手接過咖啡。

侯新宇臉上的表情立即凝固，上一秒還燃燒戰意的眼神，驟然熄滅，只剩下墨黑漩渦。他嘴角因成功防守而揚起的弧度消失，汗水滴進他緊縮的瞳孔里，激起一片猩紅的血絲。猛地轉過身，背對看臺，脊背肌肉僵硬如鐵板。隊友跑過來擊掌慶祝，他機械地抬手回應，動作僵硬，眼神空洞地落在前方虛空處。

暫停結束的哨聲刺破喧囂，侯新宇重新踏入球場，像重新注入指令的冰冷機器。沉默地跑位，接球，面對撲上來的防守者，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銳利和靈動，只剩下麻木、毀滅的決絕。他無視了空位的隊友，無視了教練在場邊的嘶吼，在三分線外一步之遙，迎著對方中鋒的巨掌封蓋，悍然起跳！

身體在空中拉成一道繃緊的弓弦，肌肉賁張到極致。手腕發力，指尖撥球。

橘紅色的籃球劃出一道高拋弧線，越過所有防守者的指尖，帶著全場屏息的寂靜，朝籃筐飛去。

“哐當！”籃球砸在籃筐前沿，高高彈起，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旋轉著，最終……落向界外。

終場哨聲凄厲響起。

【主場78-76客場】。電子記分牌的紅光刺眼。

歡呼與嘆息炸開，形成聲浪落差。侯新宇站在原地，保持投籃后的落地姿勢，微微喘息。他低著頭，卷發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整個球館的喧囂仿佛與他無關，他像冷卻的火山，沉默地矗立在沸騰的巖漿中心。

焦柔的目光穿過慶祝與失落的人群，落在他孤立的背影上。背影透出的失落和冰冷氣息，讓她心頭莫名一緊。

“可惜了，最后一球太勉強。”陳其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Ethan今天狀態其實不錯，就是最后有點……上頭了。”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姿態從容。

焦柔沒說話，只是將手里沒動過的咖啡輕輕放在腳邊。

“走吧，人太多。”陳其楓站起身，自然地側身，示意焦柔先行。

焦柔跟著起身，隨散場的人流緩慢移動，體育館的喧囂漸漸被甩在身后，只剩下腳步聲和低語的回響。通往地面的通道燈光昏暗，還有地下空間特有的陰冷潮濕氣息。

“剛才說到東京峰會的新增環節，”陳其楓的聲音在通道里顯得格外清晰，一種溫和的掌控感，“那家清酒廠歷史悠久，他們的發酵工藝很有研究價值。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可以提前一天飛過去，避開大部隊，好好聊聊。私人航線上，時間更充裕。”他側頭，看向焦柔，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征詢和期待。

焦柔腳步微頓，剛想開口——

“姐姐！”劇烈喘息、壓抑情緒的聲音，猛地從后方通道的陰影里沖出。

焦柔甚至來不及轉身，一個高大、夾雜怒意的身影已經蠻橫地插入了她與陳其楓之間狹窄的空隙。

陳其楓識趣的先離開，“看來，我們得改天再聊了。”

“好，下次我請客。”，焦柔禮貌致意。

陳其楓離開，侯新宇迅速轉過身，和焦柔面對面。

“砰！”侯新宇的手掌拍在通道冰冷的混凝土墻壁上，聲音沉悶而突兀，激起短暫的回音。他整個人像一堵豎起的墻，背對通道入口處微弱的光源，面孔陷在濃重的陰影里，只有眼睛，灼灼發亮。撐在墻壁上的手臂肌肉因用力而繃緊，賁張的線條如同雕刻，小臂上還殘留球場摩擦留下的淡淡紅痕。

距離太近了，焦柔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輻射出的體溫，和他呼吸間噴出的氣流，撲打在她的臉頰和頸側。壓抑暴烈情緒的氣息，像網將她牢牢罩住。

“姐姐，”侯新宇的聲音響起，不再是球場上的清朗，而是喘息未平的沙啞和危險的緊繃感，“和陳學長……聊得很開心？”（Hadagoodchatwith‘SeniorChen’?）英文句子被他咬得又重又慢，每個音節都裹著冰碴。

焦柔的脊背繃緊，她試圖后退一步拉開距離，鞋跟卻抵住了身后的墻壁。通道的冷氣鉆進毛孔，與他身上灼人的熱氣形成冰火兩重天的對峙。焦柔反應過來，原來，他吃醋了。

“校友交流。你，讓開。”

“校友？”侯新宇嗤笑一聲，身體猛地前傾，另一只手也“啪”地一聲撐在了焦柔另一側的墻壁上，雙臂好像鐵欄，將她困在他與墻壁間。他低下頭，燃起妒火的眼睛，終于清晰地暴露在微光下。

瞳孔深處不再是清澈的琥珀色，額角暴起的青筋一直延伸到太陽穴，緊咬牙關而導致下頜繃出凌厲的折角。

“他看你的眼神……”侯新宇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一種被妒火灼燒的嘶啞，“像在給他的私人收藏室……挑選最稀有的標本！”（Helookedatyou…likehewasselectingtherarestspecimenforhisprivatecollection!）他猛地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滾燙的呼吸帶來強烈的壓迫感，“風度翩翩？成熟穩重？嗯？”（Charming?Mature?Huh?）

最后一個音節，如同野獸的低吼。撐在墻壁上的手收緊，指關發出輕微的“咔”響，粗糙的混凝土墻面似乎都簌簌落下細微的粉塵。

焦柔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肋骨，不是害怕，而是因為被拖入失控領域的眩暈感。

“Ethan，”聲音像淬了冰，“你現在的行為，叫越界。”（Whatyou’redoingnowiscalled‘crossingtheline’。）

侯新宇的身體一僵，瞳孔收縮了一下，像是被這句話的鋒芒刺中。撐在墻壁上的手松了幾分力道，但眼睛卻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燃起更兇猛的火焰。

“越界？”他重復著這個詞，有自嘲和憤怒，“我只是想知道……”他吸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聲音里是赤裸裸的脆弱和委屈，“姐姐是不是……只喜歡那種‘完美無缺’的？”（Doesjiejie…onlylikethat‘flawless’type?）

語氣低啞下去，一種近乎破碎的茫然和自棄：

“我……沖動，莽撞，中文說得像……被狗啃過的作業……”（I’m…impulsive，reckless，speakChineselike…homeworkchewedbyadog…）中文詞匯破碎不堪，英文句子也失去了流暢，只剩下最原始的、不加修飾的情緒宣泄，“我是不是……永遠……都達不到姐姐的標準？”（AmI…forever…fallingshortofyourstandards?）

最后的英文問句，像繃緊到極致的琴弦即將斷裂前的嗡鳴。通道陷入寂靜，只有體育館隱約傳來的喧囂余韻。

壓抑的喘息拂過焦柔的發頂，她看見他的手臂肌肉微微顫抖。“狗啃過的作業”和“永遠達不到”的自棄之語，在她心頭的冰層，狠狠砸下。

“Ethan！焦柔！”

林真真焦急的聲音傳來，伴隨急促的腳步聲，“你們在干嘛？大家都在找你們！”

侯新宇如從夢魘中驚醒，觸電般收回雙手，踉蹌著后退一步，拉開距離。抬起頭，目光躲閃地掃過趕來的林真真。

焦柔也迅速后退一步，看向林真真，聲音竭力保持平穩：“沒事，真真。我們……在討論比賽。”

林真真在兩人之間掃視，侯新宇通紅的眼眶和焦柔略顯蒼白的臉色無從遁形。她立即明白了什么：“快走吧，人都快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