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急診室的白熾燈亮得刺眼，林晚星攥著父親的拍片報告，指尖幾乎要嵌進紙頁里。“左踝關節粉碎性骨折，需要立刻手術。“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手術費加上后續康復，大概需要五萬。“

五萬。這個數字像塊冰磚，砸得她頭暈目眩。上個月剛交了三個月房租，手里的積蓄連手術押金都不夠。母親坐在走廊長椅上，用袖子偷偷抹眼淚，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格外扎眼。

“媽，你先在這等著，我去繳費。“林晚星強壓著喉嚨口的哽咽，轉身走向繳費處。手機里的銀行卡余額少得可憐，她翻遍所有APP，連花唄額度都算上，才湊夠一萬二。

繳費窗口的護士敲著鍵盤：“還差三萬八。“

林晚星的臉瞬間漲紅，手指絞著衣角：“能先交一部分嗎？剩下的我明天補上。“

“規定不行。“護士頭也沒抬，“不交齊押金，沒法安排手術。“

周圍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背上。她咬著嘴唇退到一邊，看著手機通訊錄里寥寥無幾的聯系人，忽然覺得無比孤獨。在這個偌大的城市里，她好像什么都沒有——沒背景，沒人脈，連父親住院的手術費都湊不齊。

“需要幫忙嗎？“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后響起，林晚星猛地回頭，撞進顧深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里還提著她匆忙中落在辦公室的方案冊，深色襯衫的袖口沾著點灰塵，像是剛從什么地方趕來。

“顧總？您怎么...“

“陳默說你跑得急，東西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方案冊，目光落在她通紅的眼眶上，“繳費處說差三萬八？“

林晚星點點頭，喉嚨像被堵住似的，說不出話。難堪、委屈、無助...各種情緒涌上來，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趕緊別過臉去擦，卻聽見他對護士說：“刷卡。“

黑色的信用卡在POS機上劃過，滴的一聲輕響，像重錘敲在林晚星心上。她猛地抬頭：“顧總，這錢我會還您的！“

“先給叔叔治病。“顧深收起信用卡，把繳費單遞給她，“在哪間病房？我去看看。“

父親躺在病床上，腳踝腫得像個饅頭，臉色蒼白得嚇人。看到顧深時，他掙扎著想坐起來，被林晚星按住了。“爸，這是我老板，顧總。“她不知道該怎么介紹，只能含糊帶過。

“顧總？“父親的眼睛亮了亮，顯然聽過這個名字，“深筑的顧深？“

“是我。“顧深在床邊站定，目光落在父親床頭的舊照片上——那是棟未完工的建筑，腳手架上爬滿了爬山虎，和鏡園的風格有些相似。

“我年輕的時候，見過您師父，周明遠先生。“父親嘆了口氣，“當年我也想搞生態建筑，可惜...沒那個本事。“他看了眼林晚星，眼神里滿是愧疚，“讓星星跟著我受苦了。“

顧深的目光柔和了些：“叔叔的想法很好，現在星星正在做。“他從包里拿出份文件，“云境大廈的垂直綠化帶，她是主設計師。“

父親的眼睛瞬間紅了，抓著林晚星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林晚星看著父親欣慰的樣子，心里又酸又澀——原來父親一直記得她的夢想，就像她記得父親未完成的建筑一樣。

護士來通知準備手術時，顧深看了眼表：“我還有個會，先走了。“他遞給林晚星一張名片，“有事打這個電話，24小時開機。“

名片是黑色的，只有名字和一串號碼，沒有頭銜，和他的人一樣簡潔。林晚星捏著名片，指尖傳來紙張的粗糙感，忽然想起他襯衫上的雪松味，心里暖暖的。

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林晚星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母親靠在椅背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痕。凌晨一點，手術室的燈終于滅了。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說：“手術很成功，注意別讓傷口感染。“

林晚星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扶著母親去病房陪護。父親還沒醒，麻藥的效力讓他睡得很沉，眉頭卻依舊皺著，像是在夢里還在為錢發愁。

趴在床邊迷迷糊糊睡了兩個小時，林晚星被凍醒了。走廊的窗戶沒關，秋風灌進來，帶著股消毒水的味道。她走到窗邊想關窗，卻看到樓下停著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是顧深的車。

他怎么還沒走？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跑下樓。車還在，顧深坐在駕駛座上，似乎睡著了，頭靠在方向盤上，眉頭緊鎖。晨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竟顯出幾分脆弱。

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敲了敲車窗。

顧深猛地驚醒，看到是她，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了平靜。“叔叔怎么樣了？“他打開車門，身上的雪松味混著淡淡的煙味飄出來。

“挺好的，謝謝您。“林晚星低下頭，“錢我會盡快還您的。“

“不急。“他靠在車身上，看著醫院的玻璃窗，“我小時候，師父也總住院。“

“周先生？“

“嗯。“他點了支煙，煙霧在晨光中散開，“他有嚴重的哮喘，一到冬天就犯。我那時候窮，沒錢給他買進口藥，只能去藥店買最便宜的，看著他咳得撕心裂肺，什么也做不了。“

林晚星愣住了。她從未想過，像顧深這樣的人，也會有如此窘迫無助的時候。

“后來他走了，我才知道，“他吸了口煙，聲音有點啞，“有些東西比錢重要。“他掐滅煙頭，“你好好照顧叔叔，項目那邊我讓陳默多盯點。“

“可是...“

“沒什么可是。“他打斷她，“設計師首先是人，再是設計師。連家人都照顧不好，談什么設計？“

林晚星看著他的側臉，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頜線，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冷冰冰的男人，心里藏著片柔軟的角落，只是被堅硬的外殼包裹著，不輕易示人。

父親住院的那幾天，林晚星每天醫院、公司兩頭跑。早上五點起床去醫院換母親的班，七點半趕去深筑上班，晚上加班到十點再回醫院陪護。累得站著都能睡著，卻咬牙堅持著——她知道，現在的每一分努力，都是為了不讓父親的遺憾，在自己身上重演。

周三下午去工地勘測時，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陳默拿著圖紙，臉色很難看：“顧總臨時去BJ開會，讓我們先查現場，特別是地下管線的位置，下周他回來要聽匯報。“

云境大廈的選址在老城區，地下管線像蜘蛛網似的復雜。林晚星拿著探測儀，沿著紅線一點點排查，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浸濕了工裝的領口。

“這邊的給水管有問題。“她指著探測儀上的曲線，“深度比圖紙上標高低了半米，可能會影響樁基施工。“

陳默皺著眉：“得挖開看看。“

工人很快挖了個一米深的坑，里面果然露出根銹跡斑斑的水管，管壁薄得像紙，稍微一碰就掉渣。“這哪是給水管，分明是廢棄的煤氣管。“陳默的臉色更難看了，“圖紙上根本沒標。“

林晚星的心沉了下去。老城區的管線資料缺失是常事，但煤氣管一旦破損，后果不堪設想。她蹲下身，想用尺子量管徑，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要下雨了，先撤吧。“陳默看了眼天，“剩下的下周再說。“

林晚星剛站起來，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瞬間連成了線。她趕緊把圖紙塞進防水袋里，跟著工人往臨時搭建的工棚跑。雨越下越大，砸在鐵皮頂上，噼里啪啦的響，像是有無數人在敲鼓。

工棚里漏風，雨水順著縫隙往里灌。林晚星凍得瑟瑟發抖，才想起早上急著去醫院，忘帶外套了。她抱緊雙臂，看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忽然覺得很委屈——為什么生活總有這么多措手不及的困難？

“穿上。“

一件帶著雪松味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肩上。林晚星抬頭，看見顧深站在門口，頭發濕得能滴出水來，襯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實的肩背線條。

“顧總？您不是去BJ了嗎？“她愣住了。

“會議取消了。“他走進來，脫下濕透的外套，露出里面深色的T恤，“陳默說這里有情況。“他看了眼那個坑，“煤氣管？“

“嗯，圖紙上沒有。“林晚星裹緊他的外套，暖意一點點滲進來，熨帖了冰冷的四肢。

顧深蹲下身，用樹枝撥開坑里的泥水，仔細查看管壁：“是民國時期的老管子，早就該換了。“他站起身，眉頭緊鎖，“得聯系燃氣公司來處理，否則不能動工。“

雨還在下，工棚里的光線越來越暗。陳默出去打電話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雷聲在遠處炸響，林晚星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往顧深身邊靠了靠。

“怕打雷？“他挑眉看她。

“有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時候打雷，我爸總抱著我在陽臺看閃電，說那是老天爺在給建筑畫設計圖。“

顧深的嘴角似乎向上彎了彎，雖然很淡，卻真實存在：“你爸是個有趣的人。“

“他就是個老頑固。“林晚星想起父親非要在商場頂樓加建空中花園的事，嘆了口氣，“為了那個花園，他把家里的積蓄都投進去了，最后...“

“最后怎么樣？“顧深追問。

“破產了。“她低下頭，聲音有點啞，“房子都賣了，我媽總說他傻，可我知道，他就是想讓城里人，能在鋼筋水泥里，也能聞到青草香。“

顧深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星以為他不會再說話，才聽見他輕聲說：“你爸沒錯。“

“嗯？“

“建筑不只是用來住的，更是用來生活的。“他看著外面的雨幕，眼神悠遠，“我師父也說過，好的設計，要能讓人想起家的味道。“

林晚星看著他的側臉，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那些藏在心底的堅持、遺憾、夢想...原來并不孤單，總有人能懂。

雨漸漸小了，天邊露出一道淡淡的彩虹。顧深拿出手機，對著彩虹拍了張照。林晚星湊過去看，發現他的相冊里，存了很多天空的照片——朝霞、晚霞、云朵、彩虹...和他冷峻的外表截然不同。

“喜歡拍天空？“她好奇地問。

“我師父說，天空是最好的設計師。“他把手機揣回兜里，“每次遇到難題，看看天，就有答案了。“

走出工棚時，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混合氣息，清新得讓人想深呼吸。林晚星踩著水洼往前走，忽然發現顧深的腳步有點跛，褲腿上沾著片暗紅色的污漬，像是血跡。

“您受傷了？“她停下腳步。

顧深低頭看了眼褲腿，不在意地說：“剛才下車時崴了一下，沒事。“

林晚星卻不放心，蹲下身想看看他的腳踝，被他攔住了：“真沒事。“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皺起了眉，“你發燒了？“

“啊？“林晚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有點燙，“可能是剛才淋雨了。“

“去醫院。“顧深拉起她就往車那邊走。

“不用，我吃點藥就行，還要回公司整理資料...“

“聽話。“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卻沒了往日的冰冷，多了點不易察覺的關切。

車開去醫院的路上，林晚星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她太累了，連做夢都在改圖紙。恍惚中，感覺有人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帶著熟悉的雪松味，讓她睡得格外安穩。

醒來時，車停在醫院門口，顧深正靠在方向盤上看文件。晨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竟有種歲月靜好的溫柔。

“醒了？“他抬眼看她，“醫生說你有點低燒，開了藥，記得吃。“

“謝謝顧總。“林晚星接過藥盒，心里暖暖的。

“叔叔怎么樣了？“

“好多了，下周就能出院了。“她想起那筆醫藥費，“對了，那三萬八，我...“

“等你項目做完，用獎金還。“他打斷她，發動車子，“先送你回公司。“

回到深筑時，同事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她穿著顧深的西裝外套，雖然很大，卻干凈整潔，帶著淡淡的雪松味。陳默走過來，嘴角難得有了點溫度：“顧總剛才打電話，說給水管的事他已經跟燃氣公司溝通過了，讓你別擔心。“

林晚星的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似的。她走到自己的工位，發現桌上放著份早餐——豆漿、油條，還有個茶葉蛋，都是她愛吃的。旁邊壓著張紙條，是顧深的字跡：“按時吃飯，別空腹吃藥。“

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在紙條上，字里行間仿佛都帶著暖意。林晚星拿起茶葉蛋，輕輕剝開蛋殼，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冷冰冰的城市，因為有了些溫暖的人和事，似乎也沒那么難了。

下午整理管線資料時，林晚星在一份民國時期的檔案里，發現了張老地圖。地圖上標著云境大廈選址的位置，旁邊用紅筆圈著個小房子，寫著“鏡園苗圃“。

“鏡園苗圃？“她想起顧深辦公室里的照片，心里一動，趕緊給父親打了個電話。

“鏡園苗圃？“父親的聲音頓了頓，“我小時候住那附近！是個老園子，里面種了好多稀奇的植物，園長是個姓周的老先生，特別厲害，能讓花在石頭上都能活...“

林晚星的心跳瞬間加速：“姓周？是不是叫周明遠？“

“對對對！就是周明遠！“父親很激動，“你怎么知道？他可是個大設計師，當年好多人想請他設計房子，他都不去，就守著那個苗圃...“

掛了電話，林晚星看著地圖上的鏡園苗圃，又看了看恩師筆記本里的手繪，忽然明白了什么。周明遠的鏡園，父親未完成的空中花園，她的垂直綠化帶...原來有些夢想，早已在時光里，悄悄埋下了種子。

傍晚加班時，林晚星在顧深的辦公室門口猶豫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進。“

他正在看云境大廈的模型，手指在垂直綠化帶的位置輕輕敲擊著。夕陽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給他周身鍍上一層金光，像尊沉默而溫柔的雕塑。

“顧總，您看這個。“她把老地圖遞給他。

顧深的目光落在“鏡園苗圃“四個字上，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拿起地圖，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觸摸什么珍貴的回憶。

“我爸說，周先生當年在這里種了很多植物，能讓花在石頭上活...“林晚星的聲音有點激動，“云境大廈的垂直綠化帶，是不是可以...“

“可以試試。“顧深打斷她，眼里閃著她從未見過的光芒，“我知道有種植物，叫巖生花，當年師父在苗圃里種過，真的能在石頭上扎根。“

他從書架上翻出本舊書，里面夾著片干枯的花瓣，淡紫色的，邊緣已經泛黃，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美麗。“這是師父留給我的，說等我做出能讓植物和建筑共生的設計，就用它做標本。“

林晚星看著那片花瓣，忽然覺得，他們正在做的，不只是一棟建筑，更是在完成兩代人的夢想，是在時光的長河里，讓那些未完成的遺憾，開出美麗的花。

窗外的夕陽漸漸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顧深合上書本，看著林晚星，眼神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林晚星，我們一起，讓云境大廈，開滿巖生花，好不好？“

林晚星用力點頭，眼眶濕潤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云境大廈不再只是個項目，更是她和顧深，和父親，和周先生之間，一條跨越時光的紐帶，連接著那些關于夢想、堅持和熱愛的故事。

晚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遠處黃浦江的氣息，吹動了桌上的圖紙。林晚星看著顧深專注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冷冰冰的男人，其實也和她一樣，心里藏著團火，只是需要一點溫暖，就能燎原。

而她，愿意做那個給他溫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