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的指尖剛碰到酒杯沿,酒液就晃出個小漩渦。我瞅著他耳根那點不易察覺的紅——這是他心里發急時才有的模樣,忙攥住他的手腕:“死狀怎么了?是被劍穿心,還是被咒術反噬?”
他剛要開口,三長老的孫女端著喜糖湊過來,紅嫁衣的裙擺掃過我們腳邊:“凌月師叔,清辭師叔,吃顆糖沾沾喜氣呀。”沈清辭反手就把糖丟進嘴里,薄荷味直沖腦門,他嚼著糖含糊道:“沒事,宗門瑣事,咱們先喝喜酒。”
可他夾菜時,銀筷在盤子里戳了個小坑——這哪是沒事的樣子?我偷偷捏了捏他手心,他回握我的力道帶著點安撫,指腹卻在我手背上快速敲了三下:后山、魔修、詭異。
等到新人拜完堂,沈清辭拉著我往院外走,路過老槐樹時,他突然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羅盤,指針正瘋瘋癲癲轉著圈,針尖時不時往西北方向跳一下。“這是我特制的追魔盤,針跳成這樣,說明后山的魔氣不一般。”他把羅盤塞給我,自己反手抽出腰間的軟劍,劍鞘撞到腰間的玉佩,叮地響了一聲。
剛走到山腳下,就見兩個弟子正蹲在石頭上啃燒餅,見到我們就跳起來,嘴里的芝麻噴了一地:“師叔!你們可來了!后山那尸體……嘖嘖,瘆人得很!”
“怎么個瘆人法?”我把羅盤揣進袖袋,指尖摸到袋里的清心符——還是上次沈清辭非要我帶的,說關鍵時刻能防心魔。
“那魔修的臉啊,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可身上的魔氣卻淡得很,倒像是……”弟子撓著頭,突然一拍大腿,“像是被人洗過澡似的!”
沈清辭的劍眉挑了挑:“帶我們去看看。”
后山的林子里還飄著松針香,可越往里走,空氣里就多了股甜膩膩的味,像是胭脂混著蜜餞。沈清辭突然停住腳,指著地上的腳印:“你看這鞋印,前深后淺,像是拖著什么東西走的,而且步子歪歪扭扭,倒像是……喝醉了?”
我們跟著腳印拐進個山洞,洞口掛著串野葡萄,紫瑩瑩的,看著就甜。沈清辭用劍挑了顆葡萄丟進嘴里,突然“呸”地吐出來:“這葡萄里摻了魔氣!不對,是魔氣裹著糖精!”
山洞里黑黢黢的,我剛想摸出火折子,就見沈清辭突然捂住我的嘴,往左邊指了指——洞壁上靠著個黑袍人,黑袍上繡的骷髏頭歪歪扭扭,像是初學刺繡的小丫頭縫的。再往地上看,果然躺著幾具尸體,可哪有什么啃過的痕跡?分明是臉上畫滿了紅道道,像是被小孩子用胭脂涂過,脖子上還掛著串野山楂,紅得發亮。
“這就是你們說的瘆人?”我忍不住笑出聲,剛要彎腰去摘那野山楂,沈清辭突然拽了我一把,軟劍“唰”地出鞘,劍尖指著尸體的手腕——那里居然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嘴角還點著兩顆麻子。
“不對勁。”他的劍尖輕輕碰了下笑臉,那墨跡突然滲進皮膚里,尸體上冒出一縷淡紫色的煙,煙里居然飄出個細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哼小調:“左三圈,右三圈,魔修也要洗香香……”
我和沈清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茫然。這時候,洞口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滾了進來。我們回頭一看,只見個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正趴在地上,嘴里還叼著半塊桂花糕,看到我們就眼睛一亮,嘴里的糕渣噴了一地:“呀!是青嵐宗的仙長!”
沈清辭的劍差點掉地上:“你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土,露出手腕上的銀鐲子,鐲子上掛著個小鈴鐺,一動就叮鈴響:“我是山下雜貨鋪的阿桃呀!我爹讓我來采野葡萄釀酒,看到這洞里有光,就進來看看啦。”她說著,突然指著地上的尸體,“仙長你們在看這個呀?這是我畫的臉譜,好看不?我娘說畫得像廟里的判官呢!”
我看著她滿手的胭脂印,突然明白過來:“這些紅道道是你畫的?那野山楂也是你掛的?”
“是呀是呀!”阿桃從兜里掏出個胭脂盒,打開來,里面的胭脂紅得像草莓醬,“我看他們穿得黑沉沉的,怕他們冷,就給他們戴了山楂串,還畫了紅臉,顯得熱鬧點嘛。”
沈清辭突然捂住額頭,軟劍“哐當”插回劍鞘:“那……那他們身上的魔氣怎么回事?還有那會哼歌的煙?”
“魔氣?”阿桃眨眨眼,突然從背后拖出個小竹筐,掀開蓋子——里面居然躺著只毛茸茸的小狐貍,尾巴尖是黑色的,正打哈欠呢。“是小黑弄的!它昨天偷吃了我娘做的蜜餞,結果打了個噴嚏,就噴出這怪怪的煙,還說是什么‘凈化魔氣’的本事呢!”
那小狐貍像是聽懂了,突然從筐里跳出來,往尸體上踩了踩,果然有淡紫色的煙冒出來,煙里還飄著句奶聲奶氣的話:“本狐仙可是上古靈狐,這點魔氣,洗得比皂角還干凈!”
沈清辭的玉佩又撞到了劍鞘,這次響得格外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野山楂,突然笑出聲:“合著我們緊張了半天,是被個小丫頭和只狐貍給耍了?”
我剛想笑他,就見那小狐貍突然炸毛,尾巴上的黑毛豎了起來:“不對!還有個大家伙在附近!剛才我聞到它的味了,像是……像是裹著硫磺的臭屁蟲!”
話音剛落,山洞深處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在了石壁上。沈清辭一把將我護在身后,軟劍再次出鞘,劍光映著他的側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阿桃卻突然拍手:“是大黑熊!它昨天搶了我的蜜餞,肯定躲在里面偷吃不!”
我們跟著聲音往里走,越走越熱,空氣里的硫磺味越來越濃。轉過彎,就見只比牛還大的黑熊正蹲在地上,抱著個壇子啃得正香,壇子里的液體淌了一地,冒著泡泡,聞著像極了沈清辭上次釀壞的桃花酒。
“果然是你這憨貨!”阿桃沖過去,照著熊屁股就是一腳,黑熊嗷地叫了一聲,爪子里的壇子“哐當”碎了,里面滾出幾顆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是魔修的內丹!
沈清辭的劍瞬間指住黑熊:“這些內丹怎么回事?”
黑熊委屈地用爪子指了指洞口,又指了指內丹,嘴里“嗚嗚”地叫著。小狐貍突然翻譯:“它說昨天看到這些穿黑袍的在欺負阿桃,就把他們打跑了,結果這些人跑著跑著,自己撞在石頭上死了,內丹就掉出來了。它看這內丹亮晶晶的,以為是糖豆,就撿回來泡酒喝……”
我看著地上的“尸體”——可不嘛,脖子上的骨頭茬子是新的,分明是剛撞斷的。再看那黑熊爪子上的毛,還沾著點黑袍的布屑,和地上的腳印正好對上。
沈清辭突然收起劍,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打開來,是幾塊桂花糕。“算你護持有功,這個賞你。”他把糕丟給黑熊,轉頭對阿桃說,“以后別亂跑了,山里可不太平。”
阿桃卻突然指著黑熊的爪子:“你們看!它爪子上還有個印記呢!”
我們湊過去一看——黑熊的肉墊上,果然有個淡金色的印記,像是朵半開的蓮花。小狐貍突然跳起來:“是護山神獸的印記!這憨貨居然是守護后山的靈熊!”
沈清辭突然拍了下額頭,從懷里摸出個小本子,翻開來看——上面記著他前幾天算的卦,說是“后山有異動,非兇非吉,乃童趣也”。當時他還琢磨著是什么意思,現在總算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夕陽把林子染成了蜜色。沈清辭突然從背后抱住我,下巴擱在我發頂,帶著松針香的氣息撲在我頸窩里:“看來以后查案,得先問問有沒有小丫頭和狐貍搗亂。”
我轉身捏了捏他的臉頰,摸到他剛冒出來的胡茬:“那下次讓你帶的糖糕,可別忘了多帶兩盒——說不定還能收買只靈熊呢。”
他突然低頭吻過來,帶著桂花糕的甜味,吻到一半,突然從袖中掉出個東西,“啪嗒”落在地上——是阿桃塞給他的野葡萄,紫瑩瑩的,沾著片他的頭發,黑得發亮。
遠處傳來喜宴的喧鬧聲,夾雜著三長老的笑罵:“這丫頭,居然把新郎的鞋藏到雞窩里去了!”沈清辭撿起葡萄,塞了顆進我嘴里,甜得瞇起眼時,他忽然說:“你看,這塵緣俗事,倒比打坐練劍有趣多了。”
我嚼著葡萄點頭,看他把剩下的葡萄串成串,掛在我的發間。風一吹,葡萄晃悠悠的,像串紫色的星星。原來道心歸處,不只是青燈古佛,也可以是后山的煙火,是他發間的糖香,是這熱熱鬧鬧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