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的喧囂漸歇時,沈清辭抱著醉成一灘軟肉的靈熊,往新收拾出的偏院走。月光透過石榴樹的縫隙,在他肩頭織成細(xì)碎的光斑,靈熊的呼嚕聲震得他懷里的玉佩微微發(fā)燙——那枚前代掌門的玉佩,邊角的泥土已被擦拭干凈,露出底下刻著的細(xì)密紋路,與沈清辭袖中那塊黑布上的銀紋隱隱相合。
“你說這玉佩里,會不會藏著什么機(jī)關(guān)?”我跟在他身后,指尖劃過院墻上攀爬的牽牛花。這些花是今早剛移栽的,花瓣上還沾著露水,卻在接觸到靈熊呼出的氣息時,突然綻得更盛,連顏色都深了幾分。
沈清辭將靈熊放在鋪著軟墊的石榻上,這憨貨居然翻了個身,爪子還死死抱著個空酒壇,嘴里嘟囔著“蜜餞……還要”。他無奈地?fù)u搖頭,從懷里摸出玉佩,借著月光細(xì)看:“這紋路不是傀儡術(shù),倒像是某種陣法的鑰匙。你看這里——”他指著玉佩中央的凹槽,“形狀剛好能嵌進(jìn)三塊令牌,青嵐宗的‘天、地、人’三枚長老令牌,尺寸正合適。”
我突然想起三長老醉酒時拍著胸脯說的話:“當(dāng)年老掌門走前,把宗門令牌重新熔鑄過,說是要藏個‘能護(hù)青嵐宗百年的東西’。”話音剛落,石榻上的靈熊突然打了個噴嚏,肉墊上的蓮花印閃過金光,玉佩竟“嗡”地一聲浮到半空,投射出一道虛影——是片霧氣繚繞的山谷,谷中矗立著座石碑,碑上刻著“鎖靈淵”三個字。
“是后山的鎖靈淵!”沈清辭的眼睛亮了,“傳聞那里封印著上古兇獸,歷代掌門都會定期去加固封印。難道……”
“難道老掌門不是失蹤,是去守封印了?”我接住落下的玉佩,指尖觸到凹槽時,突然傳來刺痛——一滴血珠從指尖滲出,剛好落在凹槽中央,玉佩瞬間亮起紅光,將整個偏院照得如同白晝。
靈熊被紅光驚醒,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看見空中的虛影,突然發(fā)出“嗷嗚”的急叫,爪子指著虛影里的石碑,又指著自己的蓮花印,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趴在沈清辭肩頭的小狐貍突然跳下來,對著我們喊道:“它說那石碑下有‘媽媽’!它的蓮花印,就是從石碑上的花紋來的!”
這下連沈清辭都愣住了。他蹲下身,輕輕碰了碰靈熊的蓮花印:“你的意思是,你是鎖靈淵里的生靈?”
靈熊使勁點(diǎn)頭,突然從石榻上翻下來,跌跌撞撞地往院外跑,跑到門口又回頭看我們,像是在催促。沈清辭與我對視一眼,立刻跟上——這憨貨竟徑直往后山跑,爪子在地上劃出的路線,與昨日它帶我們?nèi)ド蕉吹穆方厝徊煌吹瓜袷茄刂撤N無形的脈絡(luò)在行進(jìn)。
越往深處走,空氣越冷。月光被濃密的樹冠擋在頭頂,只能透過葉縫漏下幾縷銀線,照見地上叢生的“鎖靈草”——這種草只在靈氣濃郁到化形的地方生長,此刻卻沿著靈熊的腳印,瘋長成半人高的綠墻,葉片邊緣泛著瑩白的光。
“到了。”沈清辭突然按住我的肩。前方的霧氣中,隱約能看到座石碑的輪廓,碑頂?shù)氖袷侵或榭s的熊,與靈熊的模樣有七分相似,只是碑身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將“鎖靈淵”三個字遮去了大半。
靈熊跑到碑前,突然人立起來,用爪子按住碑底的凹槽。肉墊上的蓮花印亮起金光,藤蔓竟像活了般退開,露出底下刻著的紋路——與靈熊的蓮花印、玉佩的凹槽完全吻合!
“原來它不是護(hù)山神獸,是守碑靈童。”我看著靈熊認(rèn)真的側(cè)臉,突然想起它昨日護(hù)著內(nèi)丹酒壇的模樣,“難怪它能打跑魔修,鎖靈淵的靈氣滋養(yǎng)了它百年,普通魔修自然不是對手。”
沈清辭將玉佩按進(jìn)石碑中央的凹槽。“咔噠”一聲輕響,石碑緩緩移開,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淵谷,寒氣從谷底涌上來,帶著淡淡的龍涎香。靈熊突然對著淵谷喊了一聲,聲音里竟帶著幾分委屈,像是在呼喚什么。
谷底很快傳來回應(yīng)——不是獸吼,而是蒼老的咳嗽聲,混著鎖鏈拖動的“嘩啦”聲:“是……阿蓮的崽嗎?”
靈熊瞬間激動起來,扒著淵谷的邊緣就要往下跳,被沈清辭一把拉住。“別沖動。”他從袖中摸出劍,藍(lán)盈盈的劍氣在淵谷上方劃開道光弧,“下面有東西在吸收靈氣,而且……”他的聲音沉了沉,“不止一個。”
光弧照亮谷底的剎那,我倒吸一口涼氣——谷底的石壁上,嵌著數(shù)十個半透明的繭,每個繭里都裹著個人影,有青嵐宗的弟子,有山下的村民,甚至還有幾個穿著魔修服飾的人。而在最深處的石臺上,坐著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手腳被金色的鎖鏈捆著,正是失蹤三十年的前代掌門!
“老掌門!”沈清辭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老者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睛在看到靈熊時亮了亮,又在看到沈清辭手里的玉佩時,突然紅了眼眶:“清辭……你都長這么大了。當(dāng)年你還是個總跟在我身后要糖葫蘆的娃娃,如今都能護(hù)著宗門了。”
靈熊突然掙脫沈清辭的手,順著石壁上的藤蔓滑下去,撲到老者懷里,用腦袋蹭他的胸口,喉嚨里發(fā)出嗚咽聲。老者笑著摸它的頭,指腹劃過它的蓮花印:“好孩子,苦了你了,守著這破碑三十年,連口蜜餞都沒吃過。”
“您怎么會被鎖在這里?”我趴在淵谷邊緣往下喊,“這些繭里的人……”
“是被‘飼靈人’抓來的。”老掌門的聲音帶著恨意,“三十年前,我發(fā)現(xiàn)有人在鎖靈淵附近豢養(yǎng)兇獸,用活人做餌,就想毀掉他們的巢穴,結(jié)果反被暗算,困在這里當(dāng)‘靈源’。他們用我的靈力滋養(yǎng)兇獸,再把兇獸賣給魔修,那些帶銀紋的內(nèi)丹,就是兇獸褪下的靈核。”
沈清辭突然想起什么:“您說的‘飼靈人’,是不是戴著銀面具?”
“是!”老掌門的聲音陡然拔高,“那廝自稱‘銀面’,手里總提著個黑箱子,里面養(yǎng)著能操控人心的‘噬靈蟲’!你們看到的傀儡魔修,都是被噬靈蟲鉆進(jìn)腦子里的可憐人!”
靈熊突然對著一個繭怒吼起來,爪子指著繭里的人影——那是個穿著青嵐宗服飾的青年,胸口繡著“內(nèi)門弟子”的標(biāo)識,正是三個月前下山歷練、從此杳無音信的弟子小林。
“他還有救嗎?”我急道。
老掌門嘆了口氣:“噬靈蟲怕兩種東西,一是鎖靈淵的寒泉,二是……”他看了眼靈熊肉墊上的蓮花印,“靈熊的心頭血。只是阿蓮的心頭血太珍貴,一滴就要耗損它百年修為。”
靈熊像是聽懂了,突然站起來,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對著沈清辭吼了兩聲。小狐貍在我肩頭翻譯:“它說‘救人!我有辦法!’”話音未落,就見靈熊猛地躍起,撞向石壁上的一處凸起——那凸起竟被撞得凹陷下去,一股冰藍(lán)色的泉水突然從石縫中涌出,順著石壁流進(jìn)各個繭里!
繭里的人影開始掙扎,半透明的外殼上浮現(xiàn)出黑色的蟲影,在接觸到寒泉的瞬間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很快化作黑煙消散。小林的眼睛動了動,從繭里坐起來,茫然地看著四周:“我……這是在哪?”
“寒泉只能逼出成蟲,蟲卵還在他們腦子里。”老掌門喊道,“清辭,把玉佩扔下來!那是開啟‘凈化陣’的鑰匙!”
沈清辭立刻將玉佩擲下去。玉佩落入寒泉的剎那,整個淵谷突然亮起藍(lán)光,無數(shù)符文從石壁上浮現(xiàn),與玉佩的紋路、靈熊的蓮花印連成一片。老掌門身上的金色鎖鏈開始融化,他站起來時,身上爆發(fā)出驚人的靈力,竟比掌門還要深厚。
“銀面肯定還在附近,他要靠我的靈力完成最后一只兇獸的蛻變。”老掌門的聲音傳遍淵谷,“清辭,帶孩子們先回宗門,我和阿蓮斷后!”
靈熊突然咬住老掌門的衣袖,把他往石壁的暗門推,自己則轉(zhuǎn)身對著淵谷深處咆哮——那里傳來震耳欲聾的獸吼,顯然兇獸已經(jīng)被驚動。老掌門無奈地笑了:“這孩子,跟它娘一個倔脾氣。”
沈清辭拉住我往后退:“我們先回去報信,讓掌門帶人來支援。”他看了眼淵谷里的一老一熊,靈熊正用身體擋住涌來的黑霧,蓮花印的金光在黑霧中炸開,像朵永不熄滅的火焰,“老掌門說得對,現(xiàn)在我們留下只會添亂。”
往回走的路上,谷底的獸吼漸漸遠(yuǎn)了,靈熊的咆哮卻越來越響亮,帶著種豁出一切的決絕。沈清辭突然握緊我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你發(fā)現(xiàn)沒有,靈熊的蓮花印,和你發(fā)髻上的玉簪花紋很像。”
我摸出發(fā)間的玉簪——那是沈清辭送的定情物,說是用他師門傳承的暖玉雕琢的,上面刻著纏枝蓮紋,此刻正隨著靈熊的咆哮微微發(fā)燙。“或許……這世間的緣分,早就藏在這些不起眼的紋路里了。”
回到宗門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掌門聽我們說完前因后果,立刻召集長老們?nèi)〕觥疤臁⒌亍⑷恕比读钆疲i靈淵趕。三長老舉著令牌跑得比誰都快,嘴里喊著:“師兄!你可得等著我!當(dāng)年你欠我的那壇‘醉流霞’,還沒還呢!”
沈清辭站在山門口,望著鎖靈淵的方向。那里的金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到老掌門的笑聲和靈熊的呼嚕聲——想來是打贏了。他突然從袖中摸出塊蜜餞,遞給我:“等這事了了,我們帶靈熊去山下的集市,讓它吃個夠。”
我接過蜜餞,甜意漫到心底時,突然看到遠(yuǎn)處的山路上,跑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靈熊背著老掌門,正顛顛地往這邊跑,爪子里還攥著個破布包,里面露出半塊啃剩的肘子。老掌門趴在它背上,笑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慢點(diǎn)跑!你這憨貨,想把我顛下去喂狼啊!”
陽光突然刺破云層,照在靈熊肉墊的蓮花印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沈清辭的劍穗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玉佩的余溫還留在他掌心,遠(yuǎn)處傳來掌門和長老們的歡呼,靈熊的呼嚕聲混著老掌門的笑罵,像首最熱鬧的歌。
我突然明白,所謂江湖,所謂道途,從來都不是孤身上路的清冷。它藏在靈熊爪子里的蜜餞里,藏在老掌門欠了三十年的酒里,藏在沈清辭握著玉佩的指尖上,藏在這啼笑皆非卻又溫暖至極的紅塵里——只要身邊有可托之人,有可護(hù)之物,哪怕前路有再多黑霧,也能踏出片金光來。
靈熊跑到山門口時,突然停下來,把破布包里的肘子往沈清辭手里塞,又從懷里掏出個沾著泥土的野山楂,獻(xiàn)寶似的遞到我面前。陽光落在它沾滿糖渣的臉上,蓮花印的金光映著它的眼睛,像藏著整片星空。
“看來我們的鎮(zhèn)山神獸,不止會打跑魔修,還很懂怎么討好人呢。”沈清辭笑著接過肘子,指尖輕輕彈了彈靈熊的腦袋。
靈熊“嗷嗚”一聲,用腦袋蹭我的手心,毛茸茸的觸感里,藏著這世間最純粹的善意。遠(yuǎn)處的鎖靈淵傳來封印合攏的巨響,而青嵐宗的晨鐘,正迎著朝陽,敲響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