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英語課的預備鈴響到第二遍時,賀希兒踩著高跟鞋走進教室,藍發在日光燈下泛著冷調的光澤。她把教案往講臺上一放,視線精準地落在最后一排——賀梓杭的座位空著,宋疏正低頭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側臉被窗欞的陰影切出半明半暗的輪廓。
“賀梓杭同學呢?”賀希兒的聲音依舊甜潤,指尖轉著支銀色鋼筆,“逃課去給宋疏同學買零食了?”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低笑。宋疏的筆尖頓了頓,想起課間在操場,賀梓杭紅著眼圈說“我才不要聽她的課”,最后還是被她推著往教學樓走,走到樓梯口又耍賴:“宋姐你先上去,我去買瓶可樂就來。”
“他馬上就到。”宋疏抬頭,迎上賀希兒的目光。女人的眼睛像淬了玻璃的湖,看起來溫柔,卻映不出真實的情緒。
賀希兒挑眉,忽然合上教案:“既然主角沒來,那我們先做個小游戲吧。”她從粉筆盒里抽出支紅色粉筆,在黑板中央畫了個大大的問號,“請用‘如果時間能倒流’造句,要用虛擬語氣哦。”
前排的江汐琬立刻舉手:“IfIcouldturnbacktime,Iwouldlearntoplaythepiano!”
“很好。”賀希兒在黑板上寫下句子,紅粉筆劃過的軌跡像道血痕,“宋疏同學呢?”
宋疏的手指蜷縮起來,骨戒貼著鎖骨發燙。她想起系統的機械音,想起考場里的倒計時,想起重生那天鏡子里清亮的自己。
“IfIcouldturnbacktime,”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教室每個角落,“Iwouldseethetruthclearly.”
賀希兒轉筆的動作停了半秒,隨即笑起來:“很有深度的句子。看來宋疏同學是個愛思考的小姑娘。”她沒追問“真相”指什么,轉而看向門口,“說曹操曹操到,我們的賀小帥哥來了。”
賀梓杭抱著瓶可樂站在門口,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凌亂,看到賀希兒時,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下來,把可樂往宋疏桌上一放,重重坐回座位。
“看來賀同學對我的課不太期待。”賀希兒走下講臺,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倒計時,停在賀梓杭桌旁時,她忽然彎腰,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媽讓你今晚必須回家吃飯。”
賀梓杭的肩膀猛地繃緊,沒說話,卻把可樂瓶捏得“咯吱”響。
宋疏擰開可樂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里的燥熱。她注意到賀希兒彎腰時,耳后的那顆痣被發絲遮住一半,像顆沒長熟的痣,和葉溫辭虎口那顆驚人地相似。
“接下來我們分組朗讀。”賀希兒直起身,笑容依舊完美,“宋疏和賀梓杭一組,讀第三段對話。”
課本攤開在兩人中間,對話講的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朋友,語氣里滿是試探和疏離。宋疏念女主角的臺詞時,總覺得賀梓杭的聲音在發抖,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喉嚨。
“‘Ithoughtyou’dforgottenme.’”宋疏的指尖劃過書頁上的這句話,忽然想起葉溫辭在走廊里問“你去哪了”,聲音里的沙啞和此刻課本上的臺詞重疊。
賀梓杭猛地抬頭,撞進她的視線,眼神里帶著求助的慌亂。宋疏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用口型說“沒事”,少年才慢慢放松下來,繼續念完剩下的句子。
課后,賀希兒叫住宋疏:“能幫我把作業本送到辦公室嗎?賀梓杭那小子估計不會理我。”她遞過來一摞作業本,指尖擦過宋疏的手背,比葉溫辭的溫度低很多,像塊冰。
“好。”
辦公室在三樓西側,宋疏抱著作業本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爭吵聲,是賀希兒和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明知道他最討厭被拿來和我比,為什么還要逼他?”賀希兒的聲音沒了課堂上的甜膩,帶著尖銳的冷,“當年你們把我送進研究所的時候,問過我的意愿嗎?”
“希兒,我們是為了你好!”男人的聲音帶著急躁,“你弟弟他……”
“別跟我提他!”賀希兒打斷他,“我回來不是為了當你們的工具,更不是來監視他的!”
宋疏的腳步頓住,剛想轉身離開,門突然被拉開。賀希兒站在門后,藍發有些凌亂,紅唇的顏色掉了一半,看到她時,眼里的戾氣瞬間被溫柔覆蓋,快得像錯覺。
“麻煩你了,宋疏同學。”她接過作業本,側身讓她進來,“要不要喝杯水?”
“不用了。”宋疏的目光掃過辦公桌,上面放著個相框,里面是個十二歲的女孩,扎著馬尾,和賀梓杭現在的眉眼很像,只是眼神里沒有少年的鮮活,像蒙著層灰。相框旁邊壓著張機票,目的地是波士頓,日期就在下周。
她剛要退出辦公室,就看到葉溫辭靠在走廊盡頭的墻上,白襯衫的袖子卷著,露出虎口那顆痣。他手里把玩著個打火機,火苗“噌”地燃起,映亮他陰鷙的側臉。
宋疏的心跳漏了一拍,轉身想走,卻被他堵住去路。
“她跟你說什么了?”葉溫辭的聲音帶著煙味,火苗在他指尖明明滅滅,“說她是天才博士?說她回來是為了弟弟?”
“與你無關。”宋疏想繞開他,卻被他伸手按住墻壁,圈在懷里。雪松味混著煙草氣撲面而來,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怎么會無關?”葉溫辭低頭,鼻尖幾乎碰到她的額頭,“你以為她回來是巧合?以為清念中學是什么干凈地方?”他的指尖劃過她頸間的骨戒,力道重得像是要扯下來,“宋疏,你逃了兩年,真以為能躲掉所有事?”
“我沒有躲。”宋疏的后背抵著冰冷的墻壁,聲音卻很穩,“是你一直活在自己的記憶里。”
葉溫辭的瞳孔驟然收縮,火苗燒到指尖也沒察覺,燙得他猛地縮回手。他看著宋疏清亮的眼睛,里面沒有恐懼,沒有厭惡,只有平靜的審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記憶?”他低低地笑起來,笑聲里帶著破碎的意味,“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他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塞進她手里。
是枚槐花書簽,已經泛黃發脆,邊緣磨得光滑,顯然被人反復摩挲過。書簽背面用鉛筆寫著“贈宋疏”,字跡稚嫩,卻能看出和現在的葉溫辭有幾分相似。
“你扔在垃圾桶里的東西,我撿回來了。”葉溫辭的指尖戳著書簽上的褶皺,“兩年,我每天都帶著它。你說,這也是我記錯了?”
宋疏攥緊書簽,粗糙的紙頁硌得手心發疼。她確實不記得扔掉過這個,可葉溫辭眼底的偏執太過真實,像要把兩年的等待都傾瀉在她身上。
“葉溫辭,”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過去的事,我記不清了。但現在,我只想好好讀書。”
“好好讀書?”葉溫辭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讓她蹙眉,“在清念中學?和賀梓杭一起?宋疏,你是不是忘了,當年是誰把你從樹上救下來的?是誰在你被欺負時替你打架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瘋狂的占有欲:“你想好好過?可以。但你得記住,你的人生里,必須有我。”
上課鈴突然響起,尖銳地劃破走廊的凝滯。葉溫辭猛地松開手,像驚醒般后退一步,看著她泛紅的下巴,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戾氣覆蓋。
“放學等著。”他丟下三個字,轉身消失在樓梯口,打火機“啪”地合上,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宋疏靠在墻上,心臟跳得快要炸開。葉溫辭指尖的溫度、偏執的眼神、那句“你的人生里必須有我”,像藤蔓一樣纏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槐花書簽,背面的字跡已經模糊,卻能感受到葉溫辭兩年里反復摩挲的溫度。這到底是執念,還是被時光扭曲的深情?
辦公室的門開了,賀希兒走出來,看到她蒼白的臉,眼睛里閃過一絲探究:“你沒事吧?”
“沒事。”宋疏把書簽塞進校服口袋,轉身往教室走。經過操場時,看到賀梓杭坐在看臺上,手里還捏著那瓶沒開封的可樂,像只被遺棄的小獸。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隔了很遠的距離。宋疏忽然明白,有些過去,不是換個學校就能躲開的。葉溫辭的偏執,賀希兒的秘密,甚至她自己模糊的記憶,都像埋在清念中學的地雷,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炸開。
骨戒在頸間越來越燙,內側的“疏”字硌著皮膚,像是在提醒她:重來一次,不是為了逃避,而是要直面這些暗涌。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宋疏看著窗外漸漸沉下的暮色,葉溫辭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校門口,賀希兒辦公室的燈還亮著,賀梓杭正低頭給她發消息,屏幕上的字清晰可見:“宋姐,我等你一起走。”
她深吸一口氣,抓起書包。不管接下來要面對什么,這一次,她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