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

千禧年，Y2K。

蘋果推出全球第一臺彩色造型筆電。

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喧嚷著千年蟲的問題，令擁有電腦的人們一時人心惶惶。

這也是中英文樂壇炸裂的一年，周杰倫、孫燕姿、蔡依林、梁靜茹、LinkinPark、Coldplay、Eminem，數不勝數的經典歌曲都是在這一年誕生。

年輕人漸漸投入進網絡世界里，聊天室有mIRC、ICQ；聽音樂只需要上Napster，不需要去音樂行；才在山城取代了卡帶，剛流行不久的CD，又很快地被電腦里wave和mp3文件取代。

互聯網泡沫達到最高峰的一年。

這就是未來。

*

大馬政壇自從副首相兩年前入獄后開始動蕩不安，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對于傅戚鋒來說，他的人生在這一年也去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當大哥傅戚文大學畢業，宣布不接手山城的生意，反而準備加入反對黨，在家里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后，被逼硬生生拐了一個彎

「你是要氣死我是嗎？！」

客廳里傳來傅伯伯高聲怒吼。

「我沒有要故意氣你的意思。」傅戚文平靜地回答。

「這樣的話，外面那些人就會把我們貼上反對黨的標簽了！以后生意要怎么談！」傅伯伯氣得把手里的報紙拍在餐桌上，「你以為他們會贏嗎？不可能的！你甚至還有可能坐牢！」

戚阿姨一聽會坐牢，臉色泛白，擔憂地看著大兒子。

「沒有試過怎么知道？」傅戚文神色不變，搖頭表示不認同，「政治本來就是需要更多年輕人。現在的時代不一樣了，你們以前那套以后不會有用的。」

「那也是以后的事，現在有用啊！而且我供你讀這么多書是為了這個嗎？搞政治！那是那些馬來人的事！我們華人插的了手嗎？你以為那個副首相真有罪嗎？看他最后還是什么下場？」

傅伯伯揮手打發他，「就算你真的要搞政治，也要去個穩的啊，不然阻止你最多的會是誰？就是那幫華人！不用說了，我不同意。就算我同意，你大伯他們會怎么說？你是我的大兒子，接管山城的生意的話就不可以參加反對黨！」

傅戚文態度也很強硬，「我不會留下來的，不管你們同不同意。」

「你敢出這個門，以后就不要跟我討錢！反對黨更吃力不討好！」

「沒有打算跟你拿。我可以自己找工作。」

「阿文！不要這樣氣你爸！」戚阿姨擔憂地制止他繼續說話。

「你厲害！翅膀硬了！反了！」傅伯伯氣得手發抖，冷靜一會兒后冷笑道，「那你最好祈禱你那兩個弟弟肯代替你。不然你忤逆父母，不顧養育之恩，這種事情傳出去你也不用想有個好名聲。」

「你說的是什么話！難道你要去外面破壞他名聲嗎？」戚阿姨忍不住罵道。

「我講話你不要插嘴！」傅伯伯怒吼，「你自己也最好去管好你的好兒子，上網的電話費就花了我多少錢？！」

在這個沒有“吃到飽”優惠的年代，連個網，一不小心就動輒幾百，甚至幾千零吉。

戚阿姨自知理虧，便罵罵咧咧地走出客廳，回房立刻打電話給傅戚浩，讓他克制一點。

傅戚文隱忍著怒火，視線不自覺轉向站在角落的傅戚鋒，尋求他的支持。但傅戚鋒只是煩躁地嘆了一口氣。

原本他希望畢業后可以留在吉隆坡。

山城很好，人文氣息濃厚，是個適合養老和孕育下一代的地方，可對年輕人而言到底沒有太大的發展空間，而且他已經離開父母嘗過自由的滋味，衍生對出走闖蕩一番的渴望。但長久以來父權下的制約，已令他忘了如何反抗。即使不想接受家里的生意，他也沒辦法做到像大哥一樣，不顧一切和家里鬧翻，義無反顧地走掉。

他就連開個口，也做不到。

*

大哥臨走前，把他載到家附近的公園談一談。

空曠的籃球場上是一片星空，四周寂靜一片，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傅戚鋒走到籃框下做了個空氣投籃。

「如果你也不想留下來的話，你可以開口的。」傅戚文認真地看著弟弟說道。

「然后呢？叫阿浩接手？」傅戚鋒臉色暗下，「阿浩一定不肯，就他那脾氣一定比你鬧得更僵，然后呢？三兄弟一起和父母反目？跟他吵沒有意義，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我受夠他的專制了。憑什么我和你都要按照他的方式走。人生是我們自己的。」傅戚文憤恨不已，連連搖頭，「今天我不走，你以為你本來跑得了嗎？他對你的控制欲更強。」

傅戚鋒來回渡步，難以掩飾心里的焦躁。

「他一直覺得我不夠努力，不然我一定可以更像你。」傅戚鋒低頭。

「像我做么？他做事只是看表面，沒有遠見，如果不是大伯他們照顧，他自己的生意也搞不好。自己不想做了，所以才要我們接手。Tolong你不要也這么想。你已經為他放棄畫畫了，接下來他又要你放棄什么？我只是覺得人生是我們自己的，不是他的玩具。你看，像阿浩，完全放飛自我，他想管也管不了。」

「阿浩有媽媽跟他撐腰，當然不一樣。」傅戚鋒搖頭，冷笑。

大哥說的他都懂，但大哥不知道的是，其實他前幾天偷聽到父母吵架，才知道原來父親前兩年在股市里輸了很多錢，但又放不下面子去借錢周轉，只好悄悄虧本賣了游艇和幾間房產。

原本他還想賣了他和阿浩現在住的房子，但母親不舍得驚動他們，只好掏了嫁妝和一些金飾，又去娘家借了錢，才把窟窿堵上。

知道這些后，他更無法拍拍屁股，放下父母離開。

傅戚鋒隱忍著痛苦，故作堅強地抬頭，用平常的語氣說道，「在他們眼里，我比不上你，也比不上阿浩。」

傅戚文憐憫地看著他，無奈又愧疚地說道，「對不起，阿鋒。我不能留下，我有該要做的事......你如果是真的自愿留下來幫忙，那真的是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我知道我虧欠了你，把他丟給你自己一個人面對......如果你怪我，我也能夠理解。」

傅戚鋒苦笑，「我一直以為政治不關我們的事，沒有想到繞一圈會燒到我身上。」

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安慰道，「我留下來也好。誰知道，等有一天你真的出事的話，我可能還有能力可以去撈你呢？」

傅戚文聽后頓時紅了眼眶。

國家當前，犧牲至親值得嗎？

他沒有答案。

傅戚鋒不會怪大哥，他只會怪自己。

雖不愿承認，他其實早已被塑造成父母期盼的樣子，輕易地被他們的情緒綁架。

誰叫他從小最想要的就是贏過大哥，得到父親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