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靈堂里，傅戚鋒的遺照擺在室內的正中央。
周圍的人都唏噓不已，唉，這么年輕的一個人啊。
高天明的身體和四肢仍綁著止血帶，臉上的淤血和傷口觸目驚心。他帶著悲憤的心情和大哥，儷穎以及二哥的同學們坐在一個角落，雙眼猩紅，幾乎聽不進別人的慰問。
蕭棠茵默默地折金紙。蕭母一旁安慰在棺木旁哭成淚人的戚阿姨。傅伯伯打起精神招呼親戚和生意伙伴，他們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幾乎都白了頭。
邱天給了白金，慰問幾句后就回去了。
蕭昕媛到底還是沒有出現。
傅戚浩站在靈堂不遠處抽著煙，冷冷地向來往的人點頭致意，一只手不停地打給一個接不通的電話。
蕭母扶著哭累的戚阿姨在蕭棠茵身邊坐下。
蕭棠茵把面紙移到戚阿姨面前，再倒了杯開水給她。
「阿鋒命不好。」戚阿姨哽咽著道，「三個孩子里面他最乖。」
蕭母和蕭棠茵一起折著金紙，沉默地聽她訴苦。
「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她伸手拉著蕭棠茵的手臂。蕭棠茵反手把戚阿姨的手緊緊握住。
「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戚阿姨喃喃重復著。
「他們整天就是吵吵吵，可是到最后阿鋒還是會乖乖聽話的。就是因為他乖我們才這么放心，可是為什么他這么命苦...？為什么我們最后一面是在吵架？他已經很乖了，為什么他還會比我們早走？」
「啊......我的心肝啊...」戚阿姨再次悲從中來。
蕭棠茵聽了也熱淚盈眶。
她也還沒有從災難帶來的一系列震撼中恢復，當時滿目瘡痍的景象深深刻在腦子里。于親情、友情、愛情，四面八方而來的各種沖擊，讓她快要招架不住。
她回頭看向高天明。他神情迷茫。
如果連她都受這么大的影響，那經歷過這一切的他，又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走出？
*
壓抑的情緒隨著逐漸暗下的天色和人群散去后而沉淀。
不斷燃燒的金紙化成細微的灰，隨著梵音旋律飄蕩在半個夜空中。
黑暗終究籠罩了大地。
入夜后，靈堂里只剩下傅戚浩和蕭棠茵兩個人。
傅戚浩坐在灰色塑膠椅，頭低垂著。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的背影透露著落寞與寂寥。
蕭棠茵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正眼看他。傅戚浩已不是當年在山城跟在她身后，吵著要保護她的人了。正如他一直所說的，她從來不會正視和珍惜愛自己的人，總要等到愛已逝，她才會覺醒。
她心情沉重地走到他身邊，從煙盒里拿出一支煙。
「阿妹還是沒回復嗎？」她問。
傅戚浩睜開眼，搖搖頭，「給她一點時間吧。」
靈堂的位置偏僻，附近漆黑一團，只剩下河邊的牛蛙呱呱叫個不停。他們靜靜地抽著煙，看著前方不語。
許久后，傅戚浩再次開口，聲音平靜而深沉，「我愿意放棄你了。」
蕭棠茵默默吐了口煙，悵然若失，鼻頭發酸，但心中大石終于放下。
「我累了。就當我半途而廢吧。」傅戚浩抬頭看向夜空，眼泛星光。
蕭棠茵轉頭看他，自責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直在傷害你。連阿鋒出事我都做不到留在你身邊......」
從當年在商城他為她打架那刻，她就已知曉傅戚浩是個死心眼，是真心喜歡她。怕受傷害的她因此仗著他的包容而把他當成避風港。但不管怎么努力，她就是做不到完全地愛他，始終沒辦法發自內心的接受他。
「我知道。」傅戚浩平靜地捻滅快燒盡的香煙，「因為我不是那個對的人。」
他回頭，疲累地凝視著她，「我也知道你不忍心。就讓我做壞人好嗎？」
她狼狽地擦著眼淚。
他剛失去親人，她卻沒辦法為他做什么，反倒是他對她還是一貫的溫柔。
這天前，傅戚浩已經想了很多，雖然他已不知道自己對蕭棠茵是抱著一種怎樣的情感。分分合合，互相傷害，這是愛還是恨？回想起二哥和阿妹的相處，他發現其實那就是他從小一直向往的，純粹的愛情。他曾經以為他也可以從蕭棠茵身上找到這種初戀的感覺，然而這一切竟然都只是假象，是他的一廂情愿。
反觀二哥，因為不愿意當拖油瓶，硬是和阿妹分手就為了讓她展翅高飛。自從他們分手后，二哥變得安靜成熟了許多。即使阿妹不回來山城，他也還是會去探望她的母親和外婆，幫忙照顧蕭家，不求任何回報。
傅戚浩這才發現，原來愛一個人不需要擁有，原來，也可以成全放手。
「我們分手吧。」
蕭棠茵微微點頭，眼淚還是停不住。
傅戚浩為自己終于做對了一件事松了一口氣。
哭了許久后，她才終于再次開口，「真的很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問題。」他低下頭，「是我自私，抓著你不放。」
「我們都有錯。」她冷靜下來，嘆了口氣，「...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
「也謝謝你當年選擇我。」他釋然，「你知道的，如果沒有試過我是不會放棄的。只是，可能拖累了你和他…」
蕭棠茵盯著手指中的香煙，不疾不徐地說道，「你說的對，我總是看不到別人的愛，看不見家人用他們的方式關心我。」
她別過臉，「我這種人，不值得，和誰在一起大概都是一樣……」
「棠棠，你是值得的。」他表情認真地對她說，「不然我之前也不會這么執著。我相信天明也一樣這么想。」
蕭棠茵不置可否。
「傻的啊你。」傅戚浩嚴肅地看著她，「答應我，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擁有幸福好嗎？」
蕭棠茵報以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你長大了。」她欣慰一笑。
他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寸頭。
「謝謝你，阿浩。我也祝你幸福。」蕭棠茵終于釋懷，放心地露齒而笑。
*
兩人起身緩緩地走到靈堂前。
傅戚浩嚴肅地對著二哥的照片鞠躬，在心里默念，「對不起二哥，放心吧，以后我會照顧這個家，會努力幫大哥，還有幫你照顧阿妹。」
蕭棠茵也雙手合十，虔誠的為他祈福。
剛想離開，誰知他們一回頭就看了邱天，嚇得兩人差點叫出聲。
邱天連忙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示意他們噤聲，悄悄地走到他們耳邊說，「我怕你們餓，帶了夜宵來。」然后她指著遠處的車，「剛才我經過的時候看到高天明也在。」
蕭棠茵報以一個友善的微笑，然后找了個位子坐下，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給蕭家良。
「喂，佢喺你身邊？蛤？醫院？」她聽后坐直起來，「你唔應該睇實佢咩？！.」
傅戚浩停下腳步，回頭皺著眉緊張地聽著。
她對他搖頭，「只是小傷，沒有大礙。」
他這才放下心，然后繼續走到邱天剛才指著的車邊，敲了敲車窗。
高天明搖下車窗。
「下來吧。我們一起陪二哥。」
「我在這里就好。」高天明嗓子有點沙啞。
傅戚浩皺起眉頭，但仍是耐著性子，「我不管我們之間怎樣，我也不管你和棠棠之間又是怎樣，總之我和她已分手，我們大家現在一起單純是為二哥守夜，你是二哥最好的朋友，你既然來了，他也會希望你和我們一起，而不是一個人在這里。」
他說完準備離開，「想好就過來吧。」
高天明雙手掩面，揉了揉臉，嘗試打起精神。過了良久，他才開門走下車。
他在邱天身邊坐下。
邱天忙著打開打包來的福建面，然后給了他倒了一杯茶。
「阿鋒最討厭這種茶。」高天明苦笑道。
「嗯，他只喜歡薄荷茶。」傅戚浩自然地接道。
「我看過他點過那個薄荷特調，那個很難喝吧。」蕭棠茵也回憶道。
「很像牙膏味。」高天明笑道。
「對，對，就是牙膏味。他小時很喜歡偷吃牙膏，被我媽罵死。」傅戚浩頻頻點頭。
「他這么愛薄荷啊？」邱天乍舌。
「他說醒腦啊。」高天明回答，「他口袋里永遠都有薄荷糖......」
四個人聊起了傅戚鋒的點點滴滴。
這一夜，沒有人舍得離開這個告別式，因為等到天一亮，再多不舍，他們都得告別朋友、告別初戀、告別從前、告別青春。
從今以后，一切都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