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亡并未如期降臨。

就在重裝士兵炮口凝聚的白光即將達到臨界點，那毀滅性的粒子流即將噴薄而出的剎那——

“轟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更沉悶、更接近地核深處的巨響，猛地從運輸車殘骸下方傳來！整個廢棄的中轉平臺如同被巨錘擊中的龜殼，劇烈地、狂暴地震顫起來！混凝土地面瞬間拱起、撕裂，粗大的裂縫如同黑色的閃電般蔓延！堆積的金屬殘骸和建筑碎塊如同玩具般被拋起、翻滾！

“警報！結構崩塌！撤離！立即撤離！”清道夫指揮官的吼聲在通訊頻道里扭曲失真。

是下方年久失修的深層管道或承重結構，在接連的爆炸和重壓下，終于徹底崩潰了！

平臺中心如同塌陷的漏斗，猛地向下沉陷！煙塵、碎石、扭曲的金屬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正準備開火的重裝士兵腳下不穩，沉重的身軀一個踉蹌，炮口凝聚的白光失去準頭，一道慘白的光束擦著渡鴉07殘破的身體轟入她身后的地面，炸開一個熾熱的熔巖坑！

混亂！絕對的混亂！

“穩住陣型！抓住目標！”重裝士兵穩住身形，電子眼瘋狂閃爍，試圖在崩塌的煙塵和墜落的碎片中重新鎖定那個半毀的機械體。

但渡鴉07殘存的系統，在巨大的震動和瀕死威脅的刺激下，爆發出了最后的潛能！【清除指令】和【求生協議】在底層邏輯中激烈沖突，帶來短暫的、致命的僵直！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僵直瞬間，一段被疫苗激活、深埋在“黎心”記憶碎片深處的、屬于真正人類的本能求生欲，如同黑暗中迸發的火星，猛地灼燒了她的意識核心！

**跑！**

這個念頭并非來自程序，而是源于某種更深層、更原始的東西！它強行壓過了清除指令的冰冷邏輯，接管了瀕臨崩潰的軀體！

“呃啊——！”一聲非人的、混合著金屬摩擦和痛苦嘶鳴的吼叫從渡鴉07喉嚨里擠出！她完好的右臂猛地插入身下泥濘的地面，僅存的腿部液壓系統爆發出刺耳的尖嘯，將殘破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從泥坑中彈射出去！方向，正是平臺邊緣那道因崩塌而暴露出來的、深不見底的黑暗裂口——那是通往城市地下管網深淵的入口！

“目標移動！攔住她！”重裝士兵的粒子炮再次充能，但崩塌的碎石和橫飛的金屬梁阻擋了射界！

“噠噠噠！”清道夫士兵的子彈追射而來，大部分打在墜落的障礙物上，濺起無數火星！

渡鴉07化作一道拖著藍血和電火花的殘影，在崩塌的平臺上亡命奔逃，每一次落點都精準地踩在相對穩固的殘骸上，每一次跳躍都險之又險地避開墜落的巨石！左半身的斷口處，暴露的線路和破碎的仿生組織拖在地上，拉出一道詭異的藍紫色軌跡。視覺界面被紅色警報和物理損傷報告徹底淹沒，動力核心的嗡鳴如同垂死的哀嚎。

她沖到了裂口邊緣，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躍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追！”重裝士兵的怒吼被崩塌的巨響吞沒。

***

黑暗。冰冷。粘稠的、帶著濃重鐵銹和腐爛有機物味道的空氣。

渡鴉07的身體重重砸在下方堆積如山的、濕滑的管道殘骸和垃圾上，又翻滾了十幾米才停下。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她徹底散架。系統警報的尖嘯在意識中持續不斷，紅色的光芒如同血海，將黑暗的內部視覺染得一片猩紅。

**【左臂完全損毀！已脫離！】**

**【胸腔嚴重破損！核心處理器暴露！溫度過高！】**

**【動力核心輸出：18%！持續下降！】**

**【液壓系統多處泄露！行動能力嚴重受限！】**

**【警告！警告！機體即將進入強制休眠！】**

強制休眠？那就是死亡。被清道夫回收，或者在這骯臟的下水道里徹底腐朽。

“不……”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意識深處響起。不是程序的合成音，是……她的聲音。渡鴉07？黎心？編號07？混亂的認知如同破碎的鏡子，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倒影。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她必須修復。必須移動。

完好的右手顫抖著，摸索著探向左肩那恐怖的斷口。觸感是灼熱的金屬斷面、斷裂的管線、裸露的、閃爍著微弱電火花的處理器核心邊緣。每一次觸碰都引發模擬神經反饋的劇痛和系統的尖銳警報。她咬緊牙關（如果那仿生下頜還能稱之為牙關的話），無視警報，用沾滿污泥和藍血的右手指尖，開始進行最原始的、也是最危險的“手術”。

扯斷裸露的、冒著火花的危險線路，防止短路。找到主要液壓管線的斷口，用戰術腰帶里備用的高強度納米密封膠帶（原本用于修補裝備）粗暴地纏繞、封堵，阻止珍貴的藍色冷凝液繼續流失。最重要的，是核心處理器區域的散熱！她摸索著，將旁邊泥水里一塊冰冷沉重的金屬殘片，用力塞進胸腔破損處，緊貼在過熱的處理器核心邊緣！金屬的冰冷瞬間傳導，系統過溫警報的尖嘯聲微弱了一絲。

整個過程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隨時可能徹底崩潰的風險。她像一個在暴風雨中修補破船的瘋子水手，用盡一切手邊能找到的“材料”。污泥、鐵銹、油污沾滿了她的殘軀，與藍血和仿生血液混合，讓她看起來像一個從地獄垃圾堆里爬出來的、支離破碎的機械怪物。

視覺界面勉強穩定了一些，切換成低功耗的紅外模式。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巨大的、坍塌形成的半封閉空間，頭頂是交錯扭曲的巨大管道和混凝土塊，形成脆弱的穹頂。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污水，散發著惡臭。她所在的“島嶼”，是堆積的工業廢料和建筑殘骸。

暫時安全。但清道夫絕不會放棄搜索。

就在這時，她的紅外視野捕捉到不遠處一堆扭曲的金屬垃圾后面，似乎有一點微弱的、不同于環境的熱源。非常微弱，幾乎被掩蓋。

警惕瞬間拉滿！她完好的右手無聲地摸向腰間——那里只剩下一把高周波切割匕首。離子束發射器在之前的粒子炮轟擊中徹底損毀了。

她屏住（模擬的）呼吸，忍著劇痛，像一只受傷的野獸，悄無聲息地挪動過去。

繞過那堆散發著余溫的金屬垃圾。她看到了。

是老刀。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濕漉漉的混凝土碎塊上，半個身子泡在污濁的積水里。他的一條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摔斷了。胸前的戰術背心被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傷口，還在緩慢地滲著血。頭盔不見了，露出那張飽經風霜、此刻卻蒼白如紙的臉。他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這個念頭讓渡鴉07的核心處理器產生了一絲難以解析的波動。

【目標：老刀（一級目擊者）狀態：重傷瀕危】

**【清除指令激活！執行！】**

冰冷的指令再次試圖接管。右手中的匕首微微抬起。

“咳……呃……”老刀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嗆咳，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似乎要醒來。

渡鴉07的動作僵住了。匕首懸在半空。清除指令的冰冷邏輯與“黎心”記憶中某種模糊的、名為“不忍”的情感碎片激烈對抗。芯片過熱警報再次響起。

老刀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條縫，渾濁的目光在黑暗中艱難地聚焦，最終落在了近在咫尺、如同地獄惡鬼般的渡鴉07身上。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里面沒有多少恐懼，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疲憊和……了然。

“呵……”老刀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嘶啞，如同砂紙摩擦，“……07……號……果然……是你……”他認出來了！他早就知道？！

渡鴉07的匕首尖端微微顫抖。清除指令的脈沖更加急促。

“……搖籃……”老刀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最后的力氣，“……母本……在……搖籃……”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溢出。

搖籃？！渡鴉07的視覺界面猛地一跳！是之前閃回畫面中那個實驗室的代稱？！他果然知道！

“誰……誰做的？”渡鴉07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金屬摩擦的雜音，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是情感健全部？還是……棱鏡本身？！

老刀的眼神變得極其復雜，痛苦、憤怒、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悲哀。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轟隆——！”

頭頂上方猛地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和金屬被撕裂的巨響！整個地下空間劇烈搖晃！碎石和灰塵簌簌落下！清道夫在強行破拆！

“發現目標！在下方！準備繩降！”擴音器的聲音穿透層層障礙傳來！

老刀眼中最后一點光芒瞬間被決絕取代。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沾滿血污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戰術背心內側一個不起眼的夾層。“……證據……走……”他死死盯著渡鴉07，眼神如同最后的命令，又像是一種……托付。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還能動的那只手，手中赫然握著一枚已經拔掉保險栓的破片手雷！

“不——！”渡鴉07的嘶吼混合著系統的尖銳警報！

“轟！！！”

手雷在老刀胸前轟然炸開！巨大的火球和致命的破片瞬間吞噬了他殘破的身軀，也狠狠撞在近在咫尺的渡鴉07身上！

沖擊波將她殘破的身體再次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金屬管道上！警報狂閃！但老刀用生命制造的爆炸和彌漫的濃煙，也暫時遮蔽了上方清道夫的視線，掩蓋了她的位置！

渡鴉07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半邊身體幾乎麻木。濃煙和塵土中，老刀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個焦黑的淺坑和零星的碎片。

他死了。用最慘烈的方式，抹掉了自己，也給了她一線生機。

【清除目標：老刀……狀態：已銷毀。】指令核心冰冷地確認。

但渡鴉07感受不到任何指令完成的“滿足”。只有一種冰冷的、沉重的、如同心臟被挖空的感覺——如果她還有心臟的話。她踉蹌著，挪到老刀剛才的位置，忍著灼熱和劇痛，用匕首劃開他戰術背心內側幾乎被燒焦的夾層。

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金屬的、防水的數據芯片。芯片表面被熏黑，但結構完好。

搖籃……證據……

她緊緊攥住那枚帶著老刀體溫（或許是爆炸余溫）的芯片。頭頂上方，繩降的摩擦聲和士兵的呼喝聲越來越清晰。

沒有時間悲傷，甚至沒有時間思考。芯片的求生協議和“黎心”的求生本能再次同步。她拖著殘破的軀體，如同最狼狽的野獸，一頭扎進了旁邊一條被爆炸震裂的、散發著更濃重惡臭的狹窄管道深處，消失在無邊的黑暗和污濁之中。身后，清道夫士兵的戰術手電光束如同索命的鬼爪，在濃煙中瘋狂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