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新鮮空氣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狠狠扎進雷隱歌灼痛的肺腑,激得她蜷縮在棺底,劇烈地嗆咳起來,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去。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后腦的鈍痛和胸口的悶痛,眼前金星亂冒,那片刺目的、來自外界的光線也變得模糊搖曳。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不適,她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著這救命的空氣,冰冷的氧氣重新點燃了她瀕臨熄滅的生命之火。
棺蓋的縫隙在擴大,更多的光線和潮濕的、帶著濃郁泥土與草木腐敗氣息的空氣涌了進來。光線足夠她看清棺內的一切:腐朽的木頭內壁,散落的塵土,還有自己身上那件粗糙、沾滿污漬的麻布衣裙。以及,被她死死攥在手中、剛剛翻開到關鍵一頁的《黃帝內經》。
書頁在光線下泛著陳舊的黃,上面用端正的館閣體印著“手陽明大腸經”的經絡圖和解說文字。而在“曲池穴”描述旁邊的空白處,那行用極細墨筆寫下的蠅頭小字,此刻清晰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殺我者,沈府…晝…”**
“晝”字后面被污漬徹底覆蓋,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墨團。但“沈府”二字,鐵畫銀鉤,帶著一種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指向性。
沈府…晝…沈晝白!
那個在靈堂混亂中將冰冷玉佩按在她胸口、聲音低沉說著“拿著…活下去…證據…”的人!那個玉佩上雕刻著復雜云紋、觸手生寒的人!棺蓋刻痕密碼最終指向的,竟然是這個指向他的血字指控!
荒謬!徹頭徹尾的荒謬!
給她生路的人,同時被原主指認為兇手?玉佩是證據?還是催命符?巨大的矛盾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雷隱歌的心臟,比棺中的黑暗更令人窒息。原主雷隱歌的記憶碎片里,只有母親塞書時的絕望哭喊和破門而入的混亂,并沒有關于沈晝白的任何直接信息。這個“沈晝白”,到底是敵是友?是滅門案的參與者,還是…一個同樣被卷入漩渦、身份復雜的知情人?
混亂的思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劇烈翻騰。但頭頂上方傳來的、清晰的、帶著某種不耐煩的撬動聲,如同冰冷的警鐘,瞬間將她從紛亂的思緒中狠狠拽回現實!
有人在外面開棺!
是沈府的人來確認她是否死透?還是…那個所謂的“沈晝白”去而復返?
無論是哪一種,對她而言都意味著致命的危險!一個剛剛“死而復生”、身負血海深仇、手里還攥著關鍵密碼本的雷家棄女,在仇家面前暴露,無異于自尋死路!
“咔…吱嘎…”
棺蓋被撬動的幅度更大了,沉重的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縫隙處透入的光線越來越強,甚至能隱約看到外面晃動的、屬于活人的模糊影子!
不能再待在這里!
雷隱歌的心臟狂跳到了極限,腎上腺素瘋狂分泌,瞬間壓榨出這具虛弱身體里最后的潛能。求生的意志如同淬火的利刃,斬斷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她猛地將手中那本沉重的《黃帝內經》緊緊合攏,用油布胡亂一裹,憑著記憶塞回懷中靠近胃脘的貼身位置。冰冷的油布硬角硌著皮肉,帶來一絲痛感,卻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絲真實的安全感。這是她在這個陌生世界安身立命、尋求真相的唯一依仗!
緊接著,她的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在狹窄的棺內猛地蜷縮,將力量積蓄在雙腿。目光死死鎖住頭頂那塊被撬開最大縫隙的棺蓋邊緣!
就是現在!
當外面撬動棺蓋的力量達到一個頂峰、棺蓋被猛地掀開一道足以容納身體通過的豁口時——
雷隱歌用盡全身力氣,雙腳在棺底狠狠一蹬!
“砰!”一聲悶響,她整個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猛地從豁口處向上竄出!動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死”過一回、虛弱不堪的少女!
“嗬!”
“什么東西?!”
棺外響起兩聲短促的、充滿驚駭和難以置信的驚呼!顯然是開棺人完全沒料到棺中會突然暴起一個“活物”!
雷隱歌根本沒時間去看外面是誰。她的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沖出棺材,狼狽地滾落在冰冷、潮濕、遍布碎石和枯草的地面上。粗糙的地面摩擦著裸露的皮膚,帶來火辣辣的疼痛,但此刻這疼痛幾乎被忽略。
她甚至沒有試圖站起來,就著翻滾的勢頭,手腳并用,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朝著記憶中光線來源的反方向——那一片更加幽暗、林木更加茂密的山坡下方——不顧一切地滾爬而去!
身后傳來更加氣急敗壞的怒罵和沉重的腳步聲:
“詐尸了?!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是雷家那個丫頭!”
果然是來滅口的!
雷隱歌的心沉到了谷底,求生的欲望卻燃燒得更加熾烈。她借著下坡的坡度,連滾帶爬,荊棘劃破了衣服和皮膚,碎石硌得骨頭生疼,但她渾然不覺。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跑!遠離那口棺材!遠離沈府的人!
身后的追兵顯然訓練有素,腳步沉重而迅捷,距離在快速拉近!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刀鋒,緊貼著后背!
就在她即將被一只粗糲大手抓住腳踝的瞬間,前方山坡陡然變得陡峭!雷隱歌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猛地向前一栽!
“啊——”
短促的驚呼被呼嘯的風聲淹沒。她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沿著陡峭、遍布濕滑苔蘚和尖銳石塊的斜坡,不受控制地翻滾、墜落!
天旋地轉!
身體在劇烈的碰撞中承受著一次又一次的沖擊,骨頭仿佛要散架,尖銳的石頭劃破皮膚,溫熱的液體滲出。意識在翻滾中再次瀕臨渙散的邊緣。不知滾了多久,直到“噗通”一聲悶響,后背重重撞在一堆厚實、松軟且散發著濃烈腐敗氣味的枯葉堆上,下墜的勢頭才終于停止。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響,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追兵的怒罵聲似乎被陡峭的山坡隔絕,變得遙遠模糊。雷隱歌躺在厚厚的、冰冷潮濕的枯葉堆里,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憊和全身各處傳來的尖銳疼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勉強動了動手指,確認懷中的油布包裹還在。冰冷的觸感讓她稍微安心。暫時…安全了?
不!這里絕不是久留之地!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查看周圍環境。觸目所及,是一片幽暗的、不見天日的原始密林。巨大的古樹枝椏虬結,遮天蔽日,只有極其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葉片,在地面厚厚的腐殖質上投下斑駁詭異的光影??諝獬睗裾吵恚瑥浡鴿饬业母~、泥土和某種未知菌類的混合氣味,令人窒息。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不知名鳥類的凄厲啼鳴,更添幾分陰森。
這具身體實在太過虛弱了。后腦的撞擊傷、胸口的悶痛、滾落山坡造成的多處擦傷和可能的骨裂,加上極度的饑餓和脫水,讓她連支撐起身體都異常困難。胃里火燒火燎,喉嚨干得如同砂紙摩擦。
必須找到水和食物,處理傷口,然后…盡快離開這片危險的密林!
雷隱歌艱難地挪動身體,倚靠在一棵需要數人合抱的、布滿濕滑苔蘚的巨大古樹根部。冰冷的樹皮透過單薄的衣物傳來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她撕下衣襟相對干凈的內襯,小心地按壓在后腦腫脹疼痛的部位——那里雖然沒有明顯開放性傷口,但劇烈的鈍痛和陣陣眩暈提示著可能存在腦震蕩。又檢查了手臂和腿上的擦傷,好在多是皮外傷,雖然火辣辣地疼,看著鮮血淋漓,但暫時沒有傷及筋骨。最麻煩的是胸口,每一次深呼吸都帶著悶痛,肋骨可能有些骨裂。
處理完最緊急的傷處,她再次摸向懷中的油布包裹。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安定?,F在,是時候仔細研究這本用命換來的密碼本了。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除了風聲和鳥鳴再無其他動靜。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油布包裹,再次一層層打開。
深藍色的《黃帝內經》封面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古樸厚重,甚至帶著一絲不祥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劇痛和翻騰的思緒,翻開了第一頁。
不再是粗略地尋找坐標頁碼,這一次,她以法醫特有的冷靜、縝密和強大的邏輯分析能力,開始系統地審視這本書。
書頁泛黃,紙質脆硬,散發著濃郁的陳舊紙張和霉變的氣味。正文是標準的印刷體館閣體,內容確實是《黃帝內經·素問》的開篇《上古天真論》。然而,雷隱歌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些晦澀難懂的文言上。她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輕輕拂過書頁的空白邊緣、字里行間、以及那些描繪經絡穴位的插圖四周。
果然有異常!
在極其微弱的光線下,她敏銳地捕捉到,在書頁的空白處,尤其是靠近描述特定穴位(如曲池、合谷、足三里等)的文字附近,散布著一些極其微小的、不規則的墨點或劃痕。它們非常隱蔽,混雜在紙張本身的紋理和歲月的斑點中,若非刻意尋找且有明確目標,幾乎不可能被發現。
她立刻回憶棺蓋上的刻痕密碼:足三里、曲池、合谷、涌泉、內關。五個穴位,指向五個位置。她憑借對經絡圖的深刻記憶,迅速翻到對應的頁碼。
***下卷,足陽明胃經篇,第三頁下部(足三里):**空白處,靠近描述文字末尾,有三個幾乎重疊在一起的細小墨點,排成一個極其微小的倒三角形。
***上卷,手陽明大腸經篇,第七頁中部(曲池):**就是她之前看到血字指控的那一頁!在血字“沈府…晝…”旁邊,還有一行更小、更淡的、幾乎與紙色融為一體的墨筆標記,仔細辨認,像是幾個扭曲的數字或符號,但被污漬和血字干擾,難以完全看清。而在描述曲池穴位置的插圖邊緣,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針尖戳出的小孔。
***上卷,手陽明大腸經篇,第五頁上部(合谷):**描述合谷穴的正文旁邊空白處,用幾乎透明的淡墨,畫著一個極其簡略的、如同鑰匙齒痕般的怪異圖案。
***下卷,足少陰腎經篇,第一頁底部(涌泉):**頁面最下方靠近裝訂線的空白處,有一行極其潦草的、如同孩童涂鴉般的記號,看起來像是一個變形的“水”字,旁邊有個小叉。
***上卷,手厥陰心包經篇,第四頁內側(內關):**在內關穴插圖的內側邊緣(靠近裝訂線一側),用極細的墨線勾勒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鎖眼的圓形標記。
這些標記,形態各異,位置隱蔽,毫無規律可循!它們就是密碼!是雷家先人用特殊方式隱藏在醫書中的信息載體!
但如何解讀?
雷隱歌的眉頭緊緊鎖起。這顯然不是簡單的替換密碼或者坐標密碼。這些標記本身,似乎就是“鑰匙”的一部分,指向某種需要特定“密碼本”才能解讀的密文?或者,這些標記需要組合起來,形成新的指令?
她嘗試著將五個位置發現的標記在腦海中排列組合:倒三角墨點、疑似數字符號、鑰匙齒痕、潦草“水”字加叉、鎖眼標記。
毫無頭緒。
就像拿到了一把結構復雜的鎖,卻完全不知道鎖芯的構造和開鎖的密碼序列。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曲池穴”那一頁,那行血字“殺我者,沈府…晝…”如同毒刺般扎眼。血字…等等!原主雷隱歌,是在什么情況下寫下這行血字的?是瀕死之際?還是更早之前?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她猛地將書頁湊到鼻尖,仔細嗅聞。除了紙張的霉味和淡淡的墨香,在“沈府”二字和那被污漬覆蓋的“晝”字區域,她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被塵土和霉味掩蓋的…鐵銹般的腥氣!
是血!
這行指控,很可能是原主雷隱歌在重傷或瀕死之際,用自己的血寫下的!她寫下的,不僅僅是控訴,很可能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線索!指向這本密碼本真正的用法!
血…血寫的字…
雷隱歌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猛地想起在現代刑偵技術中,有一種古老的密寫方式——用特殊溶液(如淀粉水、檸檬汁、尿液等)書寫,平時隱形,遇熱、遇水或遇特定化學試劑(如碘蒸氣)才會顯色。難道…這本《黃帝內經》中真正隱藏的密文,是用類似方式書寫,需要用血…或者更確切地說,需要某種“顯影劑”才能顯現?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冷又無比激動。她立刻開始檢查書頁。在光線極其微弱的密林深處,她艱難地翻動著書頁,對著每一處可能有標記的地方仔細查看。然而,除了那些已經發現的微小墨點、劃痕和符號,以及“曲池穴”那頁的血字外,再無其他肉眼可見的異常文字。
需要“顯影劑”!
但顯影劑是什么?在哪里?原主臨死前留下血字,是巧合?還是暗示?
饑餓和脫水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打斷了她的思考。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讓她忍不住蜷縮起身體。不行,當務之急是活下去!沒有體力,一切都是空談。
她掙扎著站起身,扶著古樹,踉蹌地在這片幽暗的密林中尋找生機。憑借著現代野外生存知識(感謝警隊的拓展訓練),她很快在幾塊巨大的、布滿苔蘚的巖石下方背陰處,找到了滲出的、相對干凈的巖縫水。她用手捧著,貪婪地喝了幾口,冰冷的水滑過干裂的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又在腐葉堆下,挖到了幾根可以食用的、帶著泥土腥氣的蕨類根莖,勉強咀嚼下咽,苦澀的味道彌漫口腔,但多少緩解了胃部的灼燒感。
補充了少許水分和食物,又休息了片刻,身體的虛弱感稍減。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密林深處傳來不知名野獸的低沉嗚咽,令人毛骨悚然。必須在天黑前找到相對安全的棲身之所!
她辨認了一下方向(主要是觀察苔蘚的生長方向和樹冠的疏密),朝著感覺上地勢較低、可能有溪流或人類活動跡象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如同灌鉛,每一次邁步都異常艱難。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時,前方濃密的林木豁然開朗,一條被踩踏出來的、泥濘不堪的羊腸小道出現在眼前!更讓她精神一振的是,順著小路望去,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隱約可見前方山坡下,有幾點昏黃的燈火在搖曳!
有人煙!
巨大的希望瞬間驅散了身體的疲憊和疼痛。雷隱歌顧不上多想,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朝著燈火的方向奔去。
隨著距離拉近,那幾點燈火逐漸清晰。那似乎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野岔路口的建筑,兩層高,由粗糙的原木和夯土搭建,歪歪扭扭,透著一股破敗和蠻荒的氣息。門口挑著一盞臟兮兮、光線昏黃的燈籠,燈籠紙上模模糊糊畫著一個歪斜的酒杯圖案。燈籠在晚風中搖晃,投下扭曲晃動的影子??諝庵酗h來若有若無的、劣質酒水和油膩食物的氣味,混合著牲畜糞便和汗臭的味道。
不是什么好地方。
雷隱歌心中警鈴微作。這荒郊野嶺的孤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和危險。但此刻,她饑寒交迫,傷勢不輕,身后可能還有追兵,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她需要食物、熱水、一個能遮風擋雨處理傷口的地方,哪怕只是暫時的。
她緊了緊懷中藏著的油布包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忐忑,拖著沉重的腳步,朝著那盞搖晃的、如同野獸獨眼般的燈籠走去。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舊木門,一股更加濃烈、混雜著汗臭、劣酒、油煙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腥膻氣味的熱浪撲面而來,熏得她幾乎窒息。
店內光線昏暗,只有柜臺上點著一盞油燈。幾張油膩膩的桌子旁,零星坐著幾個形容粗獷、眼神閃爍的漢子,正就著粗瓷碗喝酒。他們穿著破舊的短打,腰間或別著柴刀,或掛著繩索,看打扮像是趕腳的苦力或行商,但眼神里的兇悍和打量貨物般的目光,卻絕非善類。雷隱歌的闖入,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些目光如同帶著倒刺的鉤子,在她身上掃視,充滿了赤裸裸的審視、估量和一絲不懷好意的垂涎。
“喲嗬!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小娘子?”一個敞著懷、露出濃密胸毛的疤臉大漢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聲音粗嘎難聽。
“看著細皮嫩肉的,怎么弄成這副鬼樣子?掉溝里了?”另一個瘦高個,眼睛滴溜溜亂轉,目光在她被荊棘劃破、沾染著泥土和血跡的裙擺上打轉。
雷隱歌的心沉了下去。她強作鎮定,無視那些令人作嘔的目光,徑直走向唯一看起來像是管事的人——柜臺后面那個身材肥碩、穿著油膩圍裙、正用一塊看不出本色的抹布擦著酒碗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抬起頭,一張圓盤大臉,涂著劣質的胭脂,眉毛畫得又粗又黑,嘴唇卻涂得鮮紅,顯得格外突兀和怪異。她那雙細長的眼睛,如同毒蛇般冰冷地上下打量著雷隱歌,目光在她狼狽的衣著、臉上的擦傷和懷中那微微鼓起的位置(油布包裹)停留了片刻。
“老板娘…”雷隱歌的聲音嘶啞干澀,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路過此地,想討碗熱水,買點吃的,再…借宿一晚?!彼桃獗荛_了“住店”這個更正式的詞。
老板娘沒說話,只是繼續用那雙冰冷的眼睛打量著她,嘴角似乎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貓戲老鼠般的弧度。她慢條斯理地放下抹布,肥胖的手指在油膩的柜臺上輕輕敲了敲。
“熱水?吃的????”老板娘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一種刻薄的腔調,“小姑娘,你當老娘這兒是開善堂的?這荒山野嶺,鬼影子都沒一個,東西可金貴著呢?!?/p>
她伸出兩根肥短的手指,在雷隱歌面前捻了捻:“錢呢?先讓老娘看看你的誠意?!?/p>
錢?
雷隱歌的心猛地一緊。她這身破衣爛衫,哪來的錢?原主被塞進棺材,身上更不可能有錢!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指尖觸到的只有那本冰冷的《黃帝內經》和…那塊同樣冰冷的玉佩!
玉佩!
沈晝白塞給她的那塊云紋玉佩!
這似乎是唯一可能值點錢的東西了!
拿出來?用仇人(或者疑似仇人)給的東西換活命的機會?
雷隱歌內心掙扎無比。這玉佩是重要的線索,也可能是某種憑證。但眼下,沒有它,她可能連這黑店的門都出不去,或者更糟…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一只油膩膩、帶著汗臭的粗壯大手,猛地從旁邊伸過來,目標是她的胸口!是那個疤臉大漢!
“嘿嘿,小娘子害羞啥?讓哥哥看看你藏了什么好東西…”猥瑣的笑聲伴隨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撲面而來!
雷隱歌瞳孔驟縮!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她猛地側身一躲!同時,一直緊握在袖中的右手閃電般探出——那是在密林中休息時,她忍著痛,用尖銳石塊磨尖了一小截枯樹枝制成的簡易“武器”——狠狠刺向那只抓來的手腕!
“嗷!”疤臉大漢猝不及防,手腕被尖利的木刺扎中,痛呼一聲縮回了手。
“小賤人!敢扎老子!”大漢勃然大怒,另一只手就朝雷隱歌的頭發抓來!
“住手!”
一聲尖利的呵斥,如同鞭子般抽在空氣里。是柜臺后的老板娘!
疤臉大漢的動作一滯,看向老板娘,眼神中帶著一絲忌憚。
老板娘慢悠悠地從柜臺后繞了出來,肥碩的身體堵在雷隱歌和大漢之間。她那雙細長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毒的針,冷冷地釘在雷隱歌臉上,又緩緩移到她因為剛才躲避和反擊而微微敞開的衣襟處——那里,一抹溫潤的青色,在昏暗的油燈光下,一閃而過。
是玉佩的邊角!
老板娘肥厚的嘴唇緩緩咧開,露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鮮紅的唇膏如同凝固的血。
“嘖,原來身上還帶著寶貝呢?”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粘稠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腔調,目光如同實質般黏在那抹青色上,“小姑娘,看來你這‘誠意’…還真不小啊?!?/p>
她伸出肥短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指向店內通往二樓的、同樣破舊的樓梯,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想活命,想吃飯,想睡覺?可以。”
“把你懷里那東西,拿出來給老娘瞧瞧。”
“然后…乖乖跟老娘上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