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沉沉壓在破敗的義莊屋頂。寒風從腐朽的窗欞縫隙鉆進來,發出嗚嗚的哀鳴,卷動著角落里陳年積灰和更陳舊的死亡氣息。雷隱歌——或者說,程皎那顆屬于現代法醫的靈魂,正被困在這具纖細卻陌生的身體里,蜷縮在一口勉強能提供遮蔽的薄皮棺材旁。
她手里緊緊攥著那本《黃帝內經》,指尖冰涼,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書頁粗糙的觸感此刻成了唯一的真實錨點。身體深處殘留的屬于原主“雷隱歌”的記憶碎片,混亂而模糊,充斥著被家族拋棄的冰冷、流落荒野的恐懼,最終定格在義莊那口散發著霉味的棺材里絕望的窒息感。而屬于程皎的理智則在瘋狂運轉,試圖消化這荒誕絕倫的穿越事實:一個追求真相的法醫,竟成了大胤王朝一個連名字都帶著棄絕意味的孤女。
“雷隱歌…雷家…”她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和背后的含義,視線再次落回手中的《黃帝內經》。這絕非偶然。她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尸腐味的冰冷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手指撫過書頁上那些看似尋常、實則被特殊手法標記過的字句、圖注。幾個時辰前,正是這本偽裝成醫書的密碼本,成了她撬開身下這口棺材的關鍵。那些標記,指向了棺內某處隱秘的夾層,里面藏著幾塊硬得硌牙、卻能在絕境中救命的粗糲干糧。
“咔噠…吱呀…”
極其輕微的異響,像是老鼠啃噬木頭,又像是風吹動破門。雷隱歌瞬間繃緊了神經,所有雜念被強行壓下,屬于法醫的警覺瞬間占據主導。不是老鼠。那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屬于活人的試探意味,從義莊那扇歪斜的大門方向傳來。
有人!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反應。像一只受驚的貍貓,她猛地矮身,就地一滾,悄無聲息地滑入身后那口空棺材的陰影里,緊緊貼著冰冷的棺木內壁。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她屏住呼吸,只留一雙眼睛,透過棺材板邊緣一道細微的縫隙,死死盯住聲音的來源。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月光吝嗇地漏進來一道慘白的光帶。兩個模糊的黑影擠了進來,動作輕巧得近乎詭異。
“……真他娘的晦氣,大半夜來這鬼地方!”一個粗嘎的嗓音壓得很低,帶著濃濃的不耐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懼意。
“閉嘴!老大吩咐的差事,你敢抱怨?”另一個聲音更陰沉些,像砂紙摩擦,“快找!就這兩天送來的,那丫頭片子肯定還在附近!老大說了,模樣周正,能賣個好價錢,尤其賣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
雷隱歌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人牙子!專門拐賣人口的畜生!目標就是她!原主記憶里最后被拖拽的片段瞬間翻涌上來,與此刻的危機感重疊。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味,才抑制住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但更深處,一股屬于程皎的、被冒犯的憤怒和求生欲在熊熊燃燒。
兩個黑影開始在義莊內摸索,翻動覆蓋尸體的破草席,踢開角落的雜物。其中一個,那個聲音粗嘎的,正罵罵咧咧地朝她藏身的棺材區域摸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帶著腐朽地板的呻吟。
不能坐以待斃!
雷隱歌的目光銳利如刀,飛快掃過四周。月光勉強照亮的地面上,幾塊散落的碎瓦片映入眼簾。就在那粗嘎嗓音的家伙距離棺材僅剩幾步之遙,一只粗糙的手即將摸上棺材邊緣的剎那——
“嘩啦!”
一塊碎瓦片從棺材另一側的陰影里激射而出,精準地砸在遠處一口破缸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那邊!”兩個黑影同時被驚動,下意識地轉向聲音源頭。
就是現在!
雷隱歌像一支離弦的箭,用盡全身力氣從棺材陰影里猛撲出來,目標直指那扇半開的、通往自由的大門!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風在耳邊呼嘯,義莊內渾濁的空氣被她狠狠撕裂。
“操!小娘皮跑了!”粗嘎嗓音的家伙反應過來,怒吼一聲,拔腿就追。另一個陰沉聲音也咒罵著緊跟而上。
沖出門檻的瞬間,冰冷的夜風如同無數細針扎在臉上,卻帶來一絲劫后余生的清醒。然而,眼前并非想象中的荒野或街道,而是一條狹窄、骯臟、彌漫著濃重油煙和某種難以言喻腥膻氣味的后巷。巷子兩旁是低矮破舊的房屋,門窗緊閉,透出死寂。只有巷子盡頭,隱約可見一點昏黃搖曳的燈火,像一只不懷好意的眼睛。
來不及思考,身后的腳步聲和叫罵聲已如跗骨之蛆般逼近。雷隱歌沒有絲毫猶豫,朝著那點燈火的方向拔足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雙腿沉重如灌鉛,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那燈火處,或許是另一條生路?哪怕是虎穴,也比落入身后人牙子手中強!
巷子很短。盡頭是一家看起來同樣破敗的小店。門前歪斜地挑著一盞油紙燈籠,昏黃的光暈下,勉強能看清一塊被油煙熏得發黑的木招牌,上面幾個潦草的大字:“朱記肉鋪”。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燉肉香味混雜著血腥氣,從門縫里洶涌地鉆出來,霸道地鉆進雷隱歌的鼻腔。
這味道……雷隱歌作為法醫的職業敏感瞬間被觸發。那肉香過于濃烈,帶著一種刻意掩飾的、非比尋常的油脂氣息,而血腥氣則新鮮得過分,且層次復雜,絕非尋常牲畜宰殺所能產生。一個可怕的聯想瞬間閃過腦海——人肉黑店!
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
然而,身后的追兵已至!粗嘎嗓音的壯漢獰笑著堵住了她的退路:“跑啊!小娘皮,再跑啊!看你能跑到閻王殿去不?”另一個陰沉臉的家伙則從側面抄了過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粗短的木棍。
退路已絕,前路……是那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肉鋪門。雷隱歌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土墻,身體微微弓起,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小獸,眼神卻異常兇狠地掃視著兩個逼近的打手。手悄然縮進破舊的袖子里,緊緊握住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碎瓦片——這是她唯一的武器。
就在那根木棍帶著風聲朝她當頭砸下,粗壯手臂抓向她肩頭的瞬間,雷隱歌眼中厲色一閃,身體猛地向側面一矮,試圖躲開致命一擊,同時握著碎瓦片的手狠狠向上劃去!目標是對方暴露的咽喉!
“嘖。”
一聲極輕、卻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盤的嘆息,毫無預兆地在巷子上方響起。
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凍結了巷子里的殺意和粗喘。連雷隱歌的動作都下意識地頓了一瞬。
下一秒,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被風吹落的謫仙,輕飄飄地、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落在了雷隱歌與那兩個兇徒之間。落地無聲,纖塵不驚。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身姿頎長挺拔。月白色的錦袍在昏暗的燈光下流淌著清冷的光澤,與他周身散發出的疏離淡漠氣質渾然一體。他背對著雷隱歌,只能看到一個線條流暢、略顯清瘦卻絕不孱弱的背影,以及用一根古樸玉簪隨意束起的墨黑長發。
“大……大爺?”粗嘎嗓音的壯漢看清來人衣著氣度,囂張氣焰頓時矮了半截,但眼中兇光未褪,“這丫頭是我們‘朱記’跑出來的貨,還請大爺行個方便,別管閑事!”
“貨?”白衣男子開口了,聲音如同他身上的衣料,清冽微涼,聽不出喜怒,“朱屠夫的手,倒是越伸越長了。”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兩人,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兩個兇神惡煞的打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脊背躥起一股寒意。
“找死!”陰沉臉的打手顯然更狠戾,被這輕慢的態度激怒,低吼一聲,手中木棍攜著惡風,直搗白衣男子腰腹!粗嘎嗓音的壯漢也配合著從另一側撲上,蒲扇般的大手抓向男子肩膀,想將他控制住。
雷隱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瓦片,準備隨時加入這混亂的戰團。
然而,一切發生得太快。
只見那白衣男子甚至沒有回頭。在木棍即將及身的剎那,他左手袍袖看似隨意地向后一拂。寬大的衣袖灌滿了內勁,如同堅韌的皮鞭,“啪”一聲脆響,精準無比地抽在木棍的中段。陰沉臉打手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傳來,虎口劇痛,木棍脫手飛出,“哐當”砸在遠處的墻上,斷成兩截!
同時,白衣男子右手微抬,食中二指并攏如劍,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閃電般點向粗嘎嗓音壯漢抓來的手腕脈門。
“呃啊!”壯漢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整條手臂瞬間酸麻無力,軟軟地垂了下去,臉上滿是驚駭。他感覺那一指仿佛帶著冰寒的電流,瞬間麻痹了他的整條臂膀!
白衣男子出手如電,瞬間化解了兩面夾擊,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從容。他依舊背對著雷隱歌,仿佛只是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
“滾。”他薄唇輕啟,吐出一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仿佛冰錐刺入骨髓。
兩個打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懼。這人絕不是他們能招惹的!陰沉臉的打手捂著手腕,恨恨地瞪了白衣男子背影一眼,又貪婪而不甘地掃過雷隱歌,最終對同伴低吼一聲:“走!”兩人狼狽不堪,連滾帶爬地消失在后巷的黑暗中。
危機暫時解除,緊繃的弦驟然松弛,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脫力感和劫后余生的眩暈。雷隱歌靠在冰冷的土墻上,大口喘著氣,冷汗浸透了單薄的里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她這才真正看清救命恩人的背影,那月白色的衣料在昏暗光線下流淌著清冷的光澤,纖塵不染,與這骯臟血腥的后巷格格不入。
“多……多謝公子……”她喘息著道謝,聲音因脫力和緊張而微微發顫。身體卻下意識地緊繃著,并未完全放松警惕。這世道,誰知道剛出狼窩,會不會又入虎穴?尤其是這樣一個深夜出現在黑店后巷、身手詭異莫測的貴公子。
白衣男子緩緩轉過身。
昏黃的燈光吝嗇地勾勒出他的輪廓。那是一張極為年輕、也極為俊美的臉。膚色冷白,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線條清晰得如同玉雕。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狹長的鳳眸,瞳仁顏色極深,近乎墨黑,沉靜得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見底,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剛才那場短暫的、足以震懾兇徒的交手,于他而言不過拂去一粒塵埃般微不足道。這雙眼睛平靜地落在雷隱歌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沒有絲毫驚艷或憐憫,只有純粹的、冰冷的探究。
這目光讓雷隱歌心頭一凜,屬于程皎的敏銳讓她瞬間捕捉到了其中的異常。這絕不是一個普通路見不平者該有的眼神。她下意識地想后退,后背卻抵住了冰冷的墻壁。
“舉手之勞。”男子開口,聲音依舊清冷無波,聽不出情緒。他的目光并未在雷隱歌狼狽的臉上過多停留,而是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跡地掃過她緊攥著藏在破舊袖口里的右手——那里還握著那塊邊緣鋒利的碎瓦片。
雷隱歌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將手往袖子里又縮了縮,指尖傳來碎瓦粗糙的觸感。
就在這時,男子似乎要邁步離開。他側身,動作間,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隨著衣袍的擺動,輕輕晃入了雷隱歌的視線。
那玉佩不大,質地溫潤,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凝脂般的羊脂白。鏤雕的紋樣極為繁復精美,主體似乎是一只踏著祥云的瑞獸,線條流暢而充滿古意。然而,讓雷隱歌瞳孔驟然收縮、全身血液幾乎瞬間凝固的,是玉佩邊緣處,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清晰的獨特印記!
那是一個由三道閃電狀紋路扭曲纏繞而成的古老符號!形態詭異,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這個符號……她見過!就在幾個時辰前,在那本作為密碼本的《黃帝內經》的扉頁內側,用極淡的朱砂勾勒著!旁邊還有一行蠅頭小楷的注釋:“雷紋,家徽秘印,見之如見嫡脈,生死相托。”
雷家!這是雷家的信物!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席卷了雷隱歌的腦海,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疲憊和警惕!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眼前這個清冷如月、深不可測的貴公子,竟然身懷雷家嫡脈秘傳的信物玉佩?他和被滅門的雷家是什么關系?是幸存的族人?還是……持有信物的盟友?亦或是……滅門慘案的參與者,奪取了雷家信物?
紛亂的念頭和原主殘留的、對家族滅門刻骨的悲慟與恨意交織在一起,沖擊著她的理智。她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釘在那枚晃動的玉佩上,失聲驚呼:“你……你的玉佩!那個印記……”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反應太大了!在這樣一個陌生而危險的境地下,暴露自己對這枚玉佩、對這個符號的異常認知,無異于自尋死路!
果然,就在她驚呼出聲的瞬間,白衣男子那一直古井無波的墨黑眼瞳中,驟然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銳芒!那光芒快如閃電,冰冷、鋒銳,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和一絲被觸及逆鱗般的危險氣息!
他原本要離開的步伐瞬間停住,側回身,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徹底鎖定了雷隱歌。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靜審視,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具穿透力的冰冷探詢,如同手術刀般銳利,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剖開看個透徹。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靜。方才的打斗聲、叫罵聲消失無蹤,只剩下遠處肉鋪里隱約傳來的剁骨聲和粗俗的笑語,以及兩人之間無聲對峙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張力。夜風卷著油膩的肉香和血腥氣,盤旋在兩人之間。
“你認得此物?”白衣男子的聲音響起,比之前更低沉了幾分,那股清冷之下,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如同無形的冰層蔓延開來,封凍了周圍的空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在雷隱歌緊繃的神經上。
雷隱歌喉嚨發緊,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氣息。那雙墨黑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被驚動的東西正在蘇醒。她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否認?太假。承認?風險未知。原主記憶里對雷家信物的描述極少,只有刻骨的恐懼和仇恨。這玉佩是福是禍?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閃過。她強壓下翻涌的心緒,強迫自己迎上對方那冰冷刺骨的目光,聲音因為緊張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一種被驚嚇后的、帶著幾分茫然和不確定的語調:
“那……那個印記……我……我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見過一次……”她的眼神刻意流露出陷入遙遠回憶般的恍惚和不確定,“記不清了……太模糊了……只覺得……很特別……”
她的話含糊其辭,充滿了不確定感,既沒有完全否認,也沒有明確指認,給自己留下了轉圜的余地。同時,她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驚魂未定和竭力回憶卻想不起來的痛苦表情。
白衣男子——沈晝白,靜靜地注視著她。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封的銳利并未消散,反而更深沉了幾分。眼前這個渾身狼狽、面黃肌瘦的少女,穿著最底層流民的破爛衣衫,但那雙眼睛……在最初的驚恐和疲憊褪去后,此刻卻異常清亮、冷靜,甚至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銳利,絕非普通流民所有。尤其是她剛才試圖用碎瓦片反擊的狠勁,以及此刻面對自己威壓時,眼底深處竭力掩飾卻依然無法完全抹去的那份與外表不符的鎮定。
她的反應,她那句含糊的“見過”,都指向一個他不愿輕易放過、卻又暫時無法確定的可能。
“哦?”沈晝白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只是那無形的壓力又重了一分。他緩緩地、朝雷隱歌的方向邁了一步。月白色的錦袍下擺拂過骯臟的地面,卻纖塵不染,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矜貴與壓迫。“何處?何時?何人所佩?”
一連三個問題,步步緊逼,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試圖鑿開她的偽裝。
雷隱歌的心跳如鼓,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沈晝白逼近一步帶來的強大氣場讓她呼吸都有些不暢。她下意識地又往冰冷的墻壁上貼了貼,手指在袖中幾乎要將那塊碎瓦片攥碎。大腦飛速運轉,編造一個合理的“見過”地點?風險太大,極易被戳穿。繼續含糊?只會更引對方懷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時刻——
“咣當!”肉鋪那扇油膩厚重的門板猛地被從里面撞開!一個滿臉橫肉、敞著懷露出濃密胸毛的彪形大漢像座肉山般堵在了門口。他手里拎著一把還滴著血水的巨大斬骨刀,一雙布滿血絲的小眼睛兇光四射,惡狠狠地掃視著巷子,正是黑店的掌柜朱屠夫。
“媽的!兩個廢物!連個黃毛丫頭都抓不住!”他咆哮著,聲如洪鐘,震得小巷嗡嗡作響。顯然,那兩個逃回去的打手已經報告了情況。當他看到巷子里對峙的兩人時,兇戾的目光先是在雷隱歌身上貪婪地剮過,隨即落在了沈晝白身上。
朱屠夫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顯然認出了這個衣著不凡、氣質卓絕的年輕人不好惹。但煮熟的鴨子飛了,加上在自家地盤上被拂了面子,一股邪火直沖頂門。他掂了掂手中沉重的斬骨刀,刀鋒上的血珠滴落在地,發出輕微的“啪嗒”聲,獰笑道:“這位公子爺,好俊的身手啊!不過,這丫頭是我‘朱記’花了本錢買來的,您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帶走,不太合規矩吧?兄弟們還指著她開張呢!”
隨著他的話音,肉鋪門內又涌出四五個手持棍棒、剔骨尖刀的打手,個個面目猙獰,迅速散開,隱隱將巷子兩端都堵住了。濃重的殺氣混合著血腥味,再次彌漫開來。
沈晝白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他依舊側身對著朱屠夫一伙,目光卻未離開雷隱歌的臉,似乎在評估她的反應,也像是在衡量眼前的局勢。那份被強行打斷的探詢,并未消失,反而如同被壓緊的彈簧,蓄積著更強的力量。
雷隱歌的心沉了下去。前有狼(朱屠夫),后有虎(沈晝白),真正的絕境!
朱屠夫見沈晝白沉默,以為對方被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嚇住,膽氣更壯,咧嘴露出黃黑的牙齒,揮了揮斬骨刀:“公子爺,識相的就讓開!把這丫頭留下,您走您的陽關道!不然……”他眼中兇光畢露,“我老朱的刀,可不長眼!這巷子里的肉餡,也不差您這一份兒!”
赤裸裸的死亡威脅!
雷隱歌渾身冰涼,絕望感再次攫住了她。她看向沈晝白,這個神秘莫測、身懷雷家信物的男人,是她此刻唯一的、渺茫的生機。他會怎么做?是放棄她這個麻煩,還是……
沈晝白終于完全轉過了身,面向朱屠夫一伙。他清俊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那雙墨黑的鳳眸掃過朱屠夫和他身后那群兇徒,目光平靜得如同在看一群螻蟻。那份深沉的威壓并未因轉身而減弱分毫,反而更添了幾分凜冽的寒意。
他沒有看雷隱歌,只是微微側首,清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奇異地驅散了她一絲絕望的冰冷:
“姑娘,躲好。”
話音未落,朱屠夫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狂吼一聲:“給老子剁了他!”巨大的身軀如同發狂的野牛,揮舞著沉重的斬骨刀,帶著一股腥風,當頭朝沈晝白劈下!刀風凌厲,勢大力沉,顯然是個練家子!他身后的打手們也怪叫著,揮舞著棍棒尖刀,從兩側蜂擁而上,試圖亂刃分尸!
狹窄的巷子里,殺機瞬間爆發到頂點!
面對這泰山壓頂般的狂暴攻擊和兩側襲來的亂刃,沈晝白的身影動了。
快!快到極致!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道清冷的流光乍然亮起!
“鏘——!”
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如同龍吟九天,驟然撕裂了巷子里污濁的空氣!
雷隱歌只覺眼前一花。沈晝白月白色的身影仿佛在原地輕輕一晃,又仿佛從未移動。一道比月光更清冷、比寒冰更刺骨的劍光,毫無征兆地自他腰間綻放!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凜冽意志,如同暗夜中驟然劃破蒼穹的閃電!
劍光后發而先至!
迎著朱屠夫那雷霆萬鈞的劈砍,沈晝白手中的長劍化作一道靈動的銀蛇,并非硬撼,而是以一個極其刁鉆、妙到毫巔的角度,貼著沉重的斬骨刀刀刃邊緣,輕輕一引一帶!
朱屠夫那勢在必得、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刀,被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引一帶,竟如同泥牛入海,狂暴的力道瞬間被帶偏、卸開!沉重的刀鋒擦著沈晝白的衣角,狠狠劈砍在旁邊的土墻上!“轟!”土石飛濺,留下一個深深的凹坑。
朱屠夫龐大的身軀被自己失控的力道帶得一個趔趄,中門大開!
就在這一瞬間,沈晝白手腕一抖,劍光如靈蛇吐信,倏然點出!并非刺向要害,而是快如閃電般在朱屠夫持刀的粗壯手腕上連點三下!
“噗!噗!噗!”
細微的穿透聲響起,伴隨著朱屠夫殺豬般的慘嚎:“啊——!我的手!”他只覺得整條右臂瞬間失去了所有知覺,斬骨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砸落在地。手腕上,三個細小的血洞正汩汩冒出鮮血。
這僅僅是開始。
沈晝白的身影如同融入風中的鬼魅,在狹窄的巷子里飄忽不定。劍光如練,清冷的光華在他周身流轉、綻放,每一次閃爍,都精準無比地刺向那些撲上來的打手腳踝、手腕、或是肩胛等非要害卻足以瞬間廢掉行動力的關節部位!
“嗤啦!”一個打手手中的剔骨尖刀被劍光削斷,斷刃擦著他的頭皮飛過,釘在墻上,嚇得他魂飛魄散。
“咔嚓!”另一個打手揮下的木棍被劍脊精準拍中,巨大的力道反震回去,直接震裂了他的虎口,木棍脫手。
“呃啊!”第三個打手只覺腳踝一涼,劇痛傳來,低頭一看,腳筋已被挑斷,慘叫著撲倒在地。
慘叫聲、兵刃斷裂聲、人體倒地的悶響聲在狹窄的后巷里此起彼伏。沈晝白的劍法沒有大開大合的磅礴氣勢,只有極致精準、高效、冷酷的點刺、削帶、拍擊。每一劍都如同尺子量過,直指關節、筋絡、兵刃的薄弱點,以最小的力量造成最大的破壞。動作優雅從容,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美感,如同在月下進行一場無聲的死亡之舞。
雷隱歌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縮在角落的陰影里,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她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場發生在咫尺之間的、一邊倒的殺戮(或者說制服)。沈晝白展現出的劍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疇。那不是戰場上的搏殺,更像是庖丁解牛般的藝術——精準地解剖著對手的行動能力。他游走于刀光棍影之中,月白的衣袂翻飛,卻連一絲血點都未曾沾染!那份舉重若輕的從容,那份掌控全局的漠然,讓她遍體生寒,卻又無法抑制地升起一股強烈的震撼。
這絕非普通的世家公子!他到底是誰?
不過短短十幾個呼吸,戰斗已然結束。
朱屠夫抱著血流不止、徹底廢掉的右手腕,癱坐在墻角,面如死灰,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其他打手更是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不是抱著被刺穿的手腕腳踝慘叫,就是被震暈過去,巷子里一片狼藉,血腥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更加濃重。
沈晝白緩緩收劍。那清冷的劍光如同被吸回劍鞘的月光,悄無聲息地斂去。他依舊身姿挺拔,氣息平穩,仿佛剛才那場迅疾如電的戰斗只是拂去了一片落葉。他轉過身,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的雷隱歌。
巷子里只剩下傷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昏黃的燈光下,他俊美無儔的臉龐一半浸在光里,一半隱于陰影,更顯得輪廓深邃,那雙墨黑的眼眸,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清晰地映出雷隱歌驚魂未定、沾滿灰塵的臉。
方才那雷霆萬鈞的出手,那深不可測的身手,還有此刻這穿透靈魂的冰冷注視,都讓雷隱歌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玉佩的秘密,雷家的線索,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神不寧,卻又不敢有絲毫表露。
沈晝白緩步向她走來,步履無聲,卻每一步都像踩在雷隱歌緊繃的心弦上。他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那股清冽疏離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冷冽血腥味,籠罩著她。
“現在,”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聽不出情緒的平靜,卻比冬夜的寒風更刺骨,“可以說了。姑娘,你究竟是誰?”
他的目光銳利如冰錐,仿佛要穿透她這具瘦小身體的每一寸偽裝,直達靈魂深處。
“為何,”他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不容回避的重量,“識得那枚玉佩上的印記?”
巷子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濃了。朱屠夫壓抑的痛哼和遠處隱約的嘈雜聲,都成了此刻冰冷對峙的背景音。雷隱歌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呼吸困難。躲是躲不過去了。玉佩,雷家,還有她這具身體的身份……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似乎已經將她和雷家聯系在了一起。
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卻也讓她混亂的思緒強行凝聚。恐懼依然存在,但屬于程皎的冷靜和屬于雷隱歌的求生欲占據了上風。她抬起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不那么慌亂,直視著沈晝白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
“我……”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感,卻努力維持著平穩,“我叫雷隱歌。”她報出了這個剛剛成為她枷鎖的名字,同時仔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沈晝白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很細微,但雷隱歌捕捉到了。那并非驚訝,更像是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以及隨之而來的、更深的審視。
“雷……”沈晝白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姓氏,語氣平淡,卻讓周圍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他并未追問更多,只是那雙墨黑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在她臉上寸寸移動,似乎要從她蒼白的面色、散亂的發絲、驚恐未褪的眼底,挖掘出更多的真相。“然后呢?”
“然后……”雷隱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腦飛速運轉。原主的記憶碎片混亂不堪,關于雷家被滅門的具體情形模糊得像隔著一層血霧,只有刻骨的恐懼和恨意無比清晰。她不能撒謊,也撒不了完美的謊,眼前這人太過敏銳。她只能選擇性的吐露部分真實,并將自己的“異常”歸咎于那場災難性的變故。
“然后……家沒了。”她垂下眼睫,聲音里刻意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那是屬于原主真實的悲慟和茫然,“一場大火……死了很多人……我……我只記得逃出來……很亂……很害怕……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游蕩……”她抬起手,用臟污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試圖逼出一點生理性的淚水,讓表演更逼真,“被那些人牙子抓住……關起來……差點就……”
她的話斷斷續續,充滿了巨大的創傷后遺癥帶來的混亂和語無倫次。她刻意模糊了時間和地點,只強調了“家沒了”和“大火”這兩個關鍵點——這符合雷家被滅門的慘案。
沈晝白沉默地聽著,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其復雜的暗流涌動。他看著眼前這個自稱“雷隱歌”的少女,瘦弱、狼狽,眼神里交織著恐懼、悲傷,還有一種強撐的、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她的敘述混亂,但那份刻骨的恐懼和家破人亡的絕望,不似作偽。
“大火……”沈晝白重復了一遍,聲音低沉,仿佛帶著某種沉重的回響。他目光銳利地鎖定雷隱歌:“那印記,你是在‘家’中看到的?在誰身上?何人所佩?”問題依舊直指核心,步步緊逼。
來了!最危險的問題!雷隱歌的心跳如擂鼓。她不能說出密碼本,那會暴露她最大的秘密和依仗。她必須給出一個模糊但合理的解釋。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透出一種竭力回憶的痛苦和茫然,眉頭緊緊蹙起:“記……記不清了……真的記不清了……”她用力搖頭,仿佛要將那些混亂可怕的畫面甩出去,“太久了……太亂了……只記得……好像是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一個穿著很干凈、很體面的人……他……他腰上……掛著什么東西……上面就有那個……彎彎曲曲像閃電一樣的記號……當時……那個人好像在和我爹說話……很……很重要……”
她的描述極其模糊,充滿了不確定的詞匯——“好像”、“很安全的地方”、“很體面的人”、“什么東西”、“很重要”。她將場景設定在“家”中,一個體面的訪客身上,這符合信物可能出現在家族重要場合或重要人物身上的邏輯。而強調“記不清”,則是給自己留下最大的余地。
沈晝白深深地凝視著她。巷子里昏黃的光線在他長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部分眼神,讓人更加難以捉摸。他似乎在判斷她話語中的真假,又似乎在透過她,看向某個遙遠的、同樣被血色和迷霧籠罩的過往。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拉長了一個世紀。只有傷者壓抑的呻吟和遠處模糊的市井聲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終于,沈晝白再次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是信了還是沒信:“雷隱歌……”他緩緩念出這個名字,帶著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意味。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低沉、肅穆的號角聲,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屋宇,從遠處隱隱傳來。那聲音厚重悠長,帶著一種官方的威嚴感,回蕩在夜空中。緊接著,是更清晰的梆子聲和官差巡夜特有的、節奏分明的腳步聲,似乎正朝著這片區域靠近。
沈晝白墨黑的瞳孔微微一縮,瞬間從與雷隱歌的對峙中抽離出來。他側耳傾聽了一下號角聲的方向和節奏,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凝重。顯然,這號角聲傳遞了某種特定的信息。
他不再看雷隱歌,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地狼藉和哀嚎的朱屠夫等人,眼神冰冷。隨即,他身形一動,如同月下流云,瞬間便到了朱屠夫面前。
癱坐在地的朱屠夫對上那雙毫無溫度的墨瞳,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連手腕的劇痛都忘了,篩糠般抖了起來:“公……公子饒命!饒命啊!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沈晝白沒有理會他的求饒,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食中二指并攏,在朱屠夫頸側一個隱秘的穴位上重重一點!
朱屠夫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圓,身體一僵,隨即軟軟地癱倒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沈晝白動作不停,身形如鬼魅般在巷子里穿梭,每一次停頓,手指便精準地點在一個尚未昏迷的打手頸側。不過幾個呼吸,巷子里除了雷隱歌,再沒有一個能發出聲音的活口。所有打手,包括朱屠夫,都如同爛泥般癱倒在地,無聲無息。
雷隱歌看得心驚肉跳。這手法……比她的瓦片狠辣高效多了!他是在滅口?還是在清理現場?
做完這一切,遠處的腳步聲似乎更近了一些。沈晝白再次回到雷隱歌面前。他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
那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質地堅韌的淺黃色紙箋。上面印著官府的暗紋,還有幾個清晰的朱紅大字:“京兆府官學·仵作科招考文書”。
“不想再落到這種地方,”沈晝白的聲音恢復了最初的清冷,不容置疑地將文書塞進雷隱歌手中,指尖無意間擦過她冰冷的手背,帶著一絲微涼的觸感,“明日辰時,拿著這個,去京兆府官學報到。”
雷隱歌愕然地看著手中的文書,又猛地抬頭看向他。仵作?官學?他這是什么意思?給她一條出路?還是……另有所圖?
沈晝白沒有給她任何詢問的機會。那雙深不見底的墨黑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復雜難辨,有審視,有探究,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屬于舊事的沉重。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再次掃過她緊握的手——那里還藏著那塊碎瓦片。
“活下去。”他留下最后三個字,聲音低沉,如同某種古老的箴言,又像是一道冰冷的命令。
話音未落,他月白色的身影已如輕煙般拔地而起,足尖在巷子兩側的土墻上輕輕一點,動作輕盈飄逸,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頂之上,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仿佛從未出現過。只留下那清冷的月光,無聲地灑在死寂、血腥的后巷里。
雷隱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那張還帶著一絲微涼體溫的招考文書,仿佛攥著一條通往未知的救命稻草,又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鎖。冰冷的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血腥氣和塵土,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她低頭,目光落在文書上“仵作科”三個字上,又緩緩抬起,望向沈晝白消失的方向。夜色茫茫,屋宇連綿,早已不見那抹月白的身影。
玉佩的秘密像一團沉重的迷霧壓在心頭,沈晝白那深不可測的身份和最后復雜的眼神,更讓她感到一陣陣寒意。前路,是那扇依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店肉鋪門?還是這文書指向的、同樣深不可測的京兆府官學?
活下去……
她攥緊了文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巷子深處,朱屠夫等人如同死狗般癱倒。遠處,官差巡夜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不能再留在這里!
雷隱歌最后看了一眼沈晝白消失的方向,咬緊牙關,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朝著巷子另一端,更深沉的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去。她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無聲的謎團,在慘淡的月光下靜靜發酵。